暮色漫过厨房窗台时,我听见洗洁精泡沫碎裂的脆响。母亲正在洗碗,右手虎口的裂纹被冰水浸泡得泛白,像一片冻僵的银杏叶贴在玻璃上。水珠顺着她蜷曲的手指滑落,在瓷砖上开出一朵朵透明的花。
我从旧校服内袋掏出存了半年的硬币,叮叮当当倒进裁缝铺的玻璃柜台上。驼背的老裁缝推了推铜框眼镜:"这点钱只够买帆布边角料。"夕阳恰好斜斜地切过布料堆,靛青色的零碎布头泛着铁器般冷硬的光——与母亲工作服同色。
台灯把书桌圈成温暖的孤岛。母亲的旧手套摊在描图纸上,掌心补丁的针脚细如蝉翼。剪裁时我总想起她为我裁校服的模样:发黄的剪刀在布料上游走,布屑飘落如初雪。帆布比想象中硬得多,剪刀硌得虎口发麻,忽然明白母亲为什么总要在指节缠胶布。
第一个针脚就歪向左边。顶针套在无名指上冰凉沉重,推着银针穿过双层帆布时,针鼻突然卡在布纹里。我学着母亲的习惯把针尖在鬓角蹭了蹭,果然顺滑许多。线绳却开始打结,扯断三次后,不得不把线头含在唇间濡湿——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缝到拇指关节处时,双层布料顽固地错开半寸。台灯已经发烫,第九次拆线时,月光正爬上第十道褶皱。恍惚看见母亲深夜补我书包的背影,顶针敲击针尾的脆响混着挂钟的滴答,她的影子被台灯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我的床头。
冬至前夜,我在手套内衬绣木棉花时被母亲撞见。她指尖还沾着粉笔灰,推门带进的风掀飞了碎布头。"在缝演出用的道具?"暖黄灯光下,她眼角的皱纹突然泛起涟漪。我慌乱藏起扎满针眼的手指,却瞥见她悄悄把冻疮膏放在桌角。
清晨,我把手套塞进母亲装满作业本的帆布包。靛青色布料染着晨霜,歪扭的针脚在逆光中竟像撒落的星子。晚上看见她握着红笔批改作文,右手蜷在温暖的棉絮里,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绣残的半朵木棉——本该是五瓣的花,只拙劣地绽开三瓣。
今早雪霁,母亲的手套静静叠在玄关柜上。右侧手套无名指位置多出个补丁,细密的针脚沿着我粗糙的缝线重新走了一遍,在帆布上绣出完整的五瓣花。阳光穿透窗棂,那些交错的线迹泛着微光,仿佛银河坠落在靛青色的苍穹,而我们各自缝补的星光,正在温暖的经纬里悄然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