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人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香炉上的烟："昨日臣妾路过撷芳殿，瞧见靖王妃带着小皇孙扎纸鸢。那孩子攥着竹骨直往父亲书案上扑，靖王却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多看半眼便算耽于嬉戏。"她指尖停在帝王暴起青筋的手背，"皇上，储君肩上压着半壁江山，可皮囊里裹着的......终究是骨血啊。”
皇帝望着灯影里浮动的尘絮，眼前忽然浮现出二皇子七岁那年的场景。彼时刚开蒙的孩童捧着比自己手掌还宽的《禹贡锥指》，因背错半句"导河积石"被罚跪在文华殿丹墀下。正午的日头将蟠龙柱晒得滚烫，小皇子膝下的青砖却洇开两团深色水痕——不是汗，是血浸透了绸裤。
华贵人垂眸看着香篆在炉中绽开青灰的莲花，金丝护甲轻轻掠过皇上紧绷的后颈，片刻后才隐约辨明，皇帝口中重复念叨，“国之根本……国之根本……”
皇上突然抓住她欲要按摩肩颈的柔荑，力道大得鎏金护甲在龙袍上划出细痕："你当朕不知？太常寺少卿家的嫡女，工部侍郎的侄儿，全在崇华宫当差。那些折子里十之八九的错处，都是等着看靖王笑话的饵料！"
殿外传来三声云板，惊起檐角铜铃叮当。华贵人望着皇上紧绷的侧脸，忽觉这九五之尊的肩背竟显出几分佝偻。她将温水浸过的丝帕敷在皇上眼上，轻声续道："奴才虽入宫晚，也知太傅在崇华宫悬了'如临深渊'的匾额。这些年盯着那匾额看的，何止靖王一人？二殿下在诸皇子中唯一被封了王位，万岁爷不该当着这么多奴才斥他训他。"
燕禧堂的青铜兽炉腾起袅袅青烟，雕花窗棂漏进的暮色在青砖地上织成细密的金网。华贵人将鎏金香匙探入珐琅匣，安息香粉末簌簌落进莲花座香炉。
燕禧堂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檐角铜铃被夜风撩拨出细碎的响动。靖王攥着玉扳指在回廊暗处踱步，玄色蟒纹锦袍的下摆扫过青砖缝隙里新冒的苔藓。
"殿下。"
这声轻唤裹着茉莉香粉的甜腻，他转身时险些踩到那片藕荷色云锦裙裾。华贵人鬓间金累丝鸾鸟步摇垂下的珍珠正贴着他襟前盘扣，泠泠作响。
"娘娘不该来。"他后退半步，喉结在烛影里滚动。檐下宫灯将她的侧颜映成半透明薄胎瓷，眉间花钿是用朱砂掺着金箔点的，恍惚间竟与一年前梅林初见时别无二致。
那年的细雪簌簌落在梅园的青石径上，靖王正攥着鎏金暖炉往御书房去。忽有断枝声惊破寂静，他拨开垂着冰棱的梅枝，便见鹅黄宫装的少女踮脚攀折红梅，素银簪头沾着雪粒随动作簌簌坠落。
"当心！"
话音未落，那截梅枝已裹着碎雪砸在她发间。少女仓皇转身时，冻红的指尖还沾着花萼上融化的冰晶，襟前暗纹竟是用梅蕊汁染的并蒂莲。
"奴婢冲撞贵人了。"她伏跪在地，发间积雪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靖王鬼使神差地弯腰替她拂去肩上落梅，却见梅枝尖刺在她虎口划出道血痕。“你叫什么名字？”玄色蟒纹广袖里递出的云纹帕子还带着沉水香，盖住了那点殷红。“回殿下，奴婢郑珮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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