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敲响。
何秀看向钟钰,钟钰没有看她,钟钰在跟她的朋友说话,她们俩手牵手走了。
何秀视线回到自己的桌子。看来今天不用去散步,也不会有钉子了。
她背上书包回家。
何秀终于有时间能够仔细想一想钟钰的事。
只有我能看到钟钰身上的纽扣吗?只有我觉得钟钰像娃娃吗?为什么她们全都看不见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钟钰她一直——
奇怪的只有你吧。何秀心里的钟钰开口了。你的脑袋坏掉了坏掉了坏掉了——妹妹头的破布脑袋。
钟钰娃娃的嘴巴是粗糙的红色缝线。
“妹妹头。”
何秀停住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钟钰、那个真的钟钰在对我说话啊?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就是啊,何秀,你这样很恶心你知不知道?”这是钟钰的女伴在说话。
何秀看着地面。她看到一双小皮鞋走到自己面前。
“妹妹头,”钟钰拍拍何秀的头,“你跟着我,是想要跟我玩吗?”钟钰的手要去拉何秀的手。何秀后退一步把手背在身后。但钟钰向前一步一把拉起她的手腕,拽得何秀踉跄一下。
我没有跟着她……我怎么可能跟着她?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我不要跟你——钟钰我不要你——
“钟钰,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商场吗?别管这个讨厌的妹妹头——”
“刘玉兰,你回家吧。我现在没有空跟你玩儿——”钟钰只是微微侧脸,眼珠溜到眼角去看一下她原先那么要好的女伴,“比起你,我会觉得妹妹头更可爱啊。你不要打扰我们啦,好不好?”钟钰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着。
开什么玩笑?!钟钰?!明明是你来找我说要去商场玩——
刘玉兰的情绪一下变坏。你说我比不上这个用棍子都打不出来一句话的妹妹头?装什么啊钟钰你这家伙——明明每天不停在羞辱她的人就是你!
刘玉兰脸上还挂着笑,但背地里已经骂了钟钰一箩筐。
她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还要撞何秀一下。
钟钰这样对我,可不就是因为你吗?偷偷摸摸跟在别人后面的讨、厌、鬼!我说不得钟钰那个大小姐,我还招不起你吗?何秀?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明明是钟钰——
何秀的肩膀一阵一阵泛着痛。
刘玉兰,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且确确实实没有何秀可爱。她现在能这样放肆,不过是因为她没有被钟钰选中。
可是钟钰,你为什么选中我?
“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了哦,而且周围也没有别人看着,”钟钰拉起何秀的双手,十指相扣,她贴近何秀,何秀躲也躲不掉,“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呀?现在可以说了吗?小何秀——”钟钰一点一点把声音放低,到最后几乎只剩一缕气息而没有了声音,“你呀,是喜欢我吧?”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何秀的耳朵听到这个音节,她的大脑也尽职尽责地把音节翻译成词,但是何秀她就是没有办法理解——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钟钰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为什么?
“因为妹妹头自己说不讨厌我……”
钟钰第一次找何秀说话,何秀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回应她。
于是钟钰要叫何秀“小结巴”。但何秀反驳了,她说自己根本就不结巴。
钟钰的眉毛皱起来,一面问何秀“难道你是讨厌我吗”,一面摸着何秀的头发——那是何秀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把皱眉这个扭曲的表情做得那么楚楚动人,而且钟钰当时候那么温柔,于是她说——
钟钰拽着何秀的头发往下一拉,何秀的额头就撞上桌角,于是何秀说的那一句“我不讨厌你”就模糊在撞击声与眼泪之中。
原来你听到了……钟钰,原来你是听到了的。
“而且妹妹头后来一直对我很好啊……”
钟钰要叫何秀“妹妹头”,何秀挣扎过的,但是没有用。
钟钰拉着何秀要去散步,何秀拒绝过的,然而没有用。
钟钰把何秀弄的满身伤的时候、羞辱她的时候,所有人的脸都朝向她们,笑着何秀;而何秀求助的时候,所有人就都背对着她们——很正常不是吗?因为滑稽戏表演结束了。
于是何秀只能收拾收拾自己,把自己降低,再降低,一直低到泥里。
钟钰那么快活,何秀的眼泪与痛苦她一点看不到的。
何秀想来想去,到最后发现什么都不想才是最好受的。
何秀看着钟钰的脸离自己这么近。
钟钰一点不美丽了、一点不可爱了。
她的皮肤是粗糙的是冰凉的,不过一块破布;她的眼睛是纽扣,很标准的蓝色,一点光也没有;嘴巴,弯弯的,是最俗气的红色粗线缝的。
钟钰?钟钰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破布娃娃,一个——
一个死物。
“小何秀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钟钰的话是利刃,彻底剖开何秀的心。从何秀麻木的苍白的心脏里,流出来的,全是恨。
这样漆黑黏腻的恨意蜿蜿蜒蜒淌出去那么多,铺天盖地。让何秀本人都吓了一跳,但又觉得这才是情理之中。
何秀笑了。这是钟钰第一次见何秀笑得这么灿烂。从前的何秀总是不敢看她,就算看,也是带着点害怕的意思;更不要说笑,那样干瘪的笑配叫“笑”?
“对嘛,小何秀早就应该这样子嘛,这样多好看啊——”
何秀把钟钰摔开,让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何秀不小心揪下了钟钰的右臂——那还是钟钰吗?何秀看着手里软绵绵的胳膊,断口没有流出血,而只掉出几块棉花。
何秀撇一下嘴,随手丢开那只娃娃胳膊。
钟钰——
何秀看着地上那个茫然的人偶,第一次体会到居高临下的快感。她叫钟钰名字的时候,声音也没有颤抖。她很满意现在的自己。
你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你呀——不过是一个破布娃娃。
天地间,只有何秀一个人,孤零零。
残阳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