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乐队？"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余槐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眼睛盯着不远处正在调试望远镜的江律年："就是...偶然听到他们的歌，觉得很好听。照片上那个弹钢琴的就是主唱吗？"
"不，那是林楠，钢琴手。"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怀念，"主唱是右边那个戴眼镜的。林楠...他是个天才。"
余槐的心跳加速："爸，你给他做过什么手术？"
"腕部神经修复。"父亲叹了口气，"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刚获得国际钢琴比赛金奖，前途无量，结果一场车祸..."
余槐倒吸一口冷气。江律年说过，他母亲因为车祸伤了手腕才结束演奏生涯。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爸，那个林楠...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手术很成功，但他再也达不到演奏级水准了。"父亲的声音低沉下来，"最可惜的是，他放弃了一切——包括未婚妻。那女孩也是钢琴家，好像姓江..."
余槐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江律年的母亲。
"小槐？你还在听吗？"
"在。"余槐勉强稳住声音，"爸，你还有林楠的联系方式吗？"
"早没了。他出院后就消失了，只留下那张照片和一句话——'给最好的医生'。"父亲顿了顿，"怎么突然对这些陈年旧事感兴趣？"
余槐看着江律年的背影："就是...好奇。"
挂断电话，余槐站在原地，脑海中各种信息碎片开始拼接。江律年的母亲江莉曾是林楠的未婚妻，林楠因车祸结束演奏生涯后离开，而江莉将全部期望转移到儿子身上...
"余槐？"江律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余槐转身，发现江律年就站在她面前，眉头微蹙。夕阳透过天文台的圆顶玻璃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我..."余槐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江律年，你认识一个叫林楠的人吗？"
江律年的表情瞬间凝固。他后退一步，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那是我爸爸的病人。"余槐小心地说，"也是...回声乐队的钢琴手，对吗？"
江律年的脸色变得惨白。他转身走向天文台边缘，双手撑在生锈的栏杆上，背对着余槐，肩膀紧绷。
"他是我的钢琴启蒙老师。"江律年的声音异常平静，但余槐能听出其中的颤抖，"我七岁到十二岁，都是跟他学的。"
余槐轻轻走到江律年身边，没有碰他，只是并肩站着："后来呢？"
"后来他出了车祸，消失了。"江律年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母亲...从未原谅他放弃钢琴。"
"放弃？"
江律年苦笑一声："他的手其实恢复得不错，我父亲——我是说，你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他拒绝继续职业演奏，说那会毁了他对音乐的爱。"
余槐突然明白了："所以你母亲..."
"她认为这是懦弱和背叛。"江律年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把所有期望都转移到我身上，要我完成林楠未竟的事业...也成为她的替代品。"
最后一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余槐心里。她终于理解了江律年对钢琴的矛盾情感——既是热爱，又是枷锁。
"江律年..."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江律年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余槐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之所以爱上音乐，正是因为林楠。他教我弹琴的方式...那么自由，充满快乐。而这一切，都被我母亲毁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迅速别过脸去。余槐的心揪成一团，她鼓起勇气，轻轻握住江律年的手。他的手冰凉而僵硬。
"你弹琴的样子..."余槐轻声说，"让我想起林楠的音乐。那种...纯粹的热爱。"
江律年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脆弱的光芒："你真的这么觉得？"
余槐点点头："我第一次听你弹琴时就想，这个人一定很爱音乐。"
江律年的手在她掌心微微颤抖，然后慢慢回握住她的。他们就这样站在夕阳下的天文台里，沉默着，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深刻地理解着彼此。
回程的公交车上，江律年异常安静，盯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余槐偷偷看他，发现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
"你在想什么？"她小声问。
江律年转过头，眼神复杂："我在想...命运真是奇怪。如果不是林楠，我不会爱上钢琴；如果不是我母亲，我不会恨它；如果不是你父亲，林楠可能连弹琴的机会都没有；而如果不是回声乐队，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相遇。"
余槐心头一热。江律年很少说这么多话，更少表达情感。这一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你觉得...林楠现在在哪？"她问。
江律年摇摇头："不知道。我母亲找过他很多年，为了...我不清楚为了什么。复仇？和解？"他苦笑，"也许她自己也分不清。"
下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在地上交叠又分开。
"明天...还排练吗？"分别前，余槐问道。
江律年点点头："音乐节前最后一天了。"他犹豫了一下，"谢谢你今天...陪我去见母亲。"
余槐摇摇头表示不必谢，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照片在我家。明天带给你看？"
江律年的眼睛亮了一下："好。"
看着江律年远去的背影，余槐心中涌起一股保护欲。那个在众人眼中完美无缺的优等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第二天，余槐早早起床，找出父亲书桌抽屉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是四个年轻人站在医院门口，最右边是年轻时的父亲，穿着白大褂；中间是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子，应该就是主唱；左边是两个她不认识的人，但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站在最左侧、清瘦俊朗的年轻人——林楠。他有一双和江律年极为相似的眼睛，明亮而深邃。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给最好的医生，感谢您还给我音乐。——林楠及回声乐队全体"
余槐小心地把照片放进书包，心跳加速。程野看到这张照片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江律年一整天都没来学校。
"他没请假。"林老师皱着眉头回答余槐的询问，"也没接电话。你们不是经常一起排练吗？不知道他去哪了？"
余槐摇摇头，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课间她给江律年发了十几条消息，全部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放学后，余槐直接去了回声唱片店。陈默正在整理货架，看到她进来，挑了挑眉："找江律年？"
余槐点点头："他从早上就不见人影，你知道他可能去哪了吗？"
陈默的表情变得严肃："他昨晚半夜给我发了条奇怪的消息，说'谢谢这些年的一切'。我打电话过去，他已经关机了。"他走近余槐，压低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余槐咬了咬嘴唇，把照片和林楠的事简单告诉了陈默。
"操。"陈默揉了揉太阳穴，"我就知道这事迟早要爆。江律年对林楠的感情很复杂，既像父亲又像背叛者。"
"你觉得他会去哪？"余槐急切地问。
陈默思考片刻："几个地方。河边公园的长椅，他常在那里写谱子；或者学校天台；还有一个可能是..."他停顿了一下，"城市音乐厅后门。林楠最后一场演出就是在那里。"
余槐谢过陈默，冲出店门。天空阴沉沉的，远处传来雷声。她先去了学校和河边公园，都没找到江律年。当大雨开始倾盆而下时，她终于赶到了城市音乐厅。
音乐厅后门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平时很少有人来。余槐撑着伞，在雨幕中艰难地搜寻着。就在她准备放弃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律年坐在消防楼梯上，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前，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江律年！"余槐冲过去，把伞举到他头顶。
江律年缓缓抬头，眼神空洞："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默告诉我的。"余槐在他身边坐下，不顾雨水打湿自己的衣服，"你为什么不回消息？大家都很担心。"
江律年扯了扯嘴角："大家？"
"至少我很担心。"余槐直视他的眼睛。
江律年别过脸去："我不值得你这样。"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就是个骗子。"江律年的声音嘶哑，"我弹琴不是为了音乐，只是为了满足母亲的期望；我学习好不是因为聪明，只是因为害怕失败；我..."他的声音哽咽了，"我甚至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雨越下越大，伞已经挡不住雨水。余槐索性把伞扔到一边，抓住江律年的手："那就从现在开始寻找啊。明天音乐节，弹你想弹的曲子，不是为你母亲，不是为林楠，只为你自己。"
江律年的手在她掌心中颤抖："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就做不到。"余槐坚定地说，"但至少你尝试过。"
江律年突然崩溃般低下头，肩膀剧烈抖动："我害怕...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怕再次失败..."
余槐再也忍不住了。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江律年。他的身体冰凉而僵硬，但渐渐在她怀中软化。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余槐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是江律年，独一无二的江律年。"
江律年的呼吸急促，然后突然回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他把脸埋在她肩头，余槐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衣领。
他们在雨中相拥，江律年的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冲刷着多年的伪装和伤痛。余槐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江律年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红肿，但眼神清澈了许多："对不起..."
"不要道歉。"余槐伸手擦去他脸上的雨水，"我们回家好吗？"
江律年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照片...带了吗？"
余槐从防水袋里取出照片，小心地递给江律年。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接过照片，借着路灯的光仔细端详。
"这是他..."江律年轻声说，指尖轻轻触碰照片上林楠的脸，"比我想象中年轻。"
余槐安静地陪他看着照片。江律年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林楠的笑容上，那是一种纯粹而快乐的微笑，与江律年偶尔流露出的笑容如此相似。
"我想我明白他为什么选择离开了。"江律年突然说，"有些爱...太过沉重，会压垮音乐本身。"
他把照片还给余槐，站起身，伸手拉她起来："明天音乐节，我要弹自己写的曲子。"
余槐眼前一亮："真的？"
江律年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和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余槐心中激起一阵涟漪。他们手牵着手走出小巷，雨后的空气清新而湿润，远处天边露出一线微光。
"对了，"江律年突然说，"我写了一首新歌给你。歌词还在改，但旋律已经完成了。"
江律年的心跳漏了一拍："给我的？"
"嗯。"江律年的耳尖微微发红，"叫《听见你的声音》。"
余槐突然想起他们初次相遇时摔坏的随身听，和后来一起听过的无数首歌。那些旋律串联起的时刻，比任何言语都更真实地连接着他们。
"我很期待。"她轻声说，手指悄悄收紧，与江律年十指相扣。
江律年没有躲开，反而握得更紧。他们就这样走在雨后的街道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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