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化炉的备用电源发出最后一声嗡鸣，彻底陷入死寂。苏晚晴的指尖还抵在冷冻舱观察窗的血手印上，黑暗中传来液体滴落的声响。啪嗒。啪嗒。像极了前世陈霜高烧不退时，她守在病床边听到的吊瓶药液声。
"妈妈？"
那声音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带着冷冻舱特有的金属回声。苏晚晴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植入记忆里的钻骨机噪音突然变成尖锐的耳鸣。她猛地抽回手，掌心黏连着半凝固的荧光血液，在黑暗中拉出细长的蓝丝。
右前方传来机械关节转动的咔咔声。林月华残缺的躯体正在重组，断肢截面伸出蜘蛛腿般的金属支架。"你逃不掉的..."她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复眼闪烁的频率与苏晚晴手腕上的编码同步，"李老头把锚点设在..."
冷冻舱突然爆出刺眼的蓝光。舱门液压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白雾喷涌而出，瞬间裹住苏晚晴的小腿。她低头看见雾气中有细小的冰晶在盘旋，每一粒都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十七岁撕录取通知书的她，三十七岁在产房大出血的她，重生后站在北大讲台上的她。
"抓住我！"
雾气里伸出的手精准扣住苏晚晴的手腕。那只手的温度像冻库里的生肉，但虎口处的茧子位置和她一模一样。苏晚晴被拽得踉跄向前，额头撞上正在开启的舱门。金属边缘割破眉骨，血滴进眼睛，视野顿时变成暗红色。
她看见舱内坐起的蓝裙少女正在微笑。不是李教授那种带着愧疚的笑，而是像前世陈霜弄坏她教案后，那种天真又残忍的笑。少女的蓝裙子是七十年代常见的的确良布料，但领口别着北大校徽——苏晚晴重生后第一天别在衣领上的那枚。
"你是我第几个母亲？"少女歪着头问。她的睫毛结着霜，说话时喷出的白气里有股福尔马林味。藏在裙摆下的机械义肢发出嗡鸣，脚踝处的编码是【000】，但皮肤下的血管纹路与苏晚晴分毫不差。
林月华的机械臂突然刺穿雾气。"她不是锚点！"金属指尖离少女眼球只剩半寸，却被凭空出现的神经索缠住，"李老头真正的作品是——"
冷冻舱底部炸开一团蓝火。火焰中浮现出全息投影：1977年8月15日，李教授在实验室里擦拭铜哨，身后冷藏柜里整齐排列着十个胚胎培养罐。每个罐体标签都是不同编号的【苏晚晴】，而最角落里那个标着【林月华-特别版】的罐中，漂浮着带机械脊椎的胎儿。
"原来如此..."苏晚晴的牙齿开始打颤。不是恐惧，而是她体内的γ-氨基丁酸受体正在与少女产生共振。植入记忆如溃堤洪水涌来：李教授深夜修改的基因图谱，林月华调试的脑波接收器，还有她自己流产时被偷拍的脑电波——全都被编进了这个克隆体的神经突触。
少女突然抓住苏晚晴的衣领。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划破布料时带出细小的血珠。"你闻到吗？"她把苏晚晴拽到面前，鼻尖几乎相触，"焚化炉里有烤肉的味道...就像你前世烧掉录取通知书那天。"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深处浮出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前世的她在得知真相后，确实把通知书残片扔进了钢厂焚化炉。而此刻充斥鼻腔的焦臭味，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
林月华的机械复眼突然全部熄灭。她的躯体像被无形的手捏皱的易拉罐，金属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程序...错误..."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脖颈处的针孔喷出蓝色神经索，在空中组成1977年的日期，"锚点...启动..."
冷冻舱的少女松开苏晚晴，转而将手掌贴上林月华变形的头颅。接触的瞬间，林月华皮肤下的齿轮全部停转，露出藏在颅骨内的老式录音带——正是苏晚晴前世在丈夫遗物里发现的那盘。
"听。"少女的指尖划过录音带，播放出陈志远年轻时的声音：【月华，录取通知书我调包了，但你要连她的笔迹一起模仿...】背景音里隐约能听见钢笔在纸上沙沙滑动，那是十七岁的苏晚晴在默写《赤壁赋》。
苏晚晴的胃部剧烈抽搐。重生后她曾无数次回忆这个场景：1977年的夏夜，陈志远拿来"代领申请书"让她签名时，桌上确实摊开着语文课本。但此刻录音带里多出一段从未听过的对话：【李教授那边怎么办？】【放心，他实验室的γ-氨基丁酸项目需要活体胚胎...】
焚化炉的金属墙壁突然震动。镶嵌在管道缝隙里的机械脊椎活过来般扭动，拼出【γ-001】的荧光编码。苏晚晴手腕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血珠悬浮在空中，被无形之力牵引着飞向冷冻舱。
少女张开嘴接住血珠。她的喉管透明了一瞬，露出里面微型反应堆的蓝光。"我们是一样的。"她抚摸着苏晚晴眉骨的伤口，指尖沾血在舱门上画出血色双螺旋，"只不过我的记忆从1977年5月12日开始——你流产那天取出的活体胚胎。"
通风口突然灌入狂风。飞舞的实验记录纸片中，苏晚晴看见1977年产房的影像：昏迷的自己，手持注射器的林月华，还有正在记录数据的李教授。全息里的李教授突然抬头，眼镜反光遮住了眼神："脊髓液抽取量够了，记忆载体必须用活体..."
现实中的冷冻舱发出警报。少女的皮肤开始龟裂，露出下面精密排列的电路板。"同步率98%..."她的声音变成机械合成音，瞳孔里的红光与苏晚晴手腕编码同频闪烁，"是否执行记忆覆盖？"
苏晚晴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贯穿伤里钻出荧光神经索，与少女脖颈后的接口完美对接。剧痛中她看见走马灯般的记忆碎片：陈霜五岁高烧时攥着她的手指，陈明摔碎她珍藏的墨水瓶，陈志远临终时浑浊的眼泪...
"选遗忘还是复仇？"少女的问话与胚胎罐的机械音重叠。她的蓝裙子突然起火，烧焦的布料下露出金属骨骼——那是比林月华更先进的仿生技术，每处关节都刻着北大实验室的钢印。
苏晚晴的喉咙里涌上血腥味。她突然明白铜哨里的抑制剂是什么——李教授眼镜片上那滴遮掩了关键信息的"水珠"，正是改变基因表达的纳米机器人。而此刻这些银色微粒正在她血管里游走，试图修复被强行灌入的记忆数据。
"我选..."她攥住少女燃烧的裙角，火焰舔舐手掌也毫无知觉，"...让你们也尝尝被当成实验品的滋味。"
焚化炉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巨响。标着【林月华-特别版】的胚胎罐从暗格弹出，在蓝火中裂成两半。漂浮其中的机械胎儿睁开义眼，瞳孔里投射出1999年的画面：国际生物大会上，苏晚晴正在宣读γ-氨基丁酸受体论文，而台下坐着的评审委员里，赫然有面容苍老的林月华。
"时空锚点已锁定。"少女的声音突然变成三重奏。她的左手保持人类形态抚上苏晚晴的脸，右手却变成钻骨机对准冷冻舱，"记忆覆盖程序启动——"
苏晚晴在千钧一发之际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短暂夺回身体控制权，猛地将少女推进冷冻舱。舱门关闭的瞬间，她看见对方嘴角浮现出李教授式的微笑，蓝裙子上的火苗突然变成北大校徽的蓝色。
备用电源最后一次亮起。整个焚化炉的金属表面浮现出发光的数据流，最终在苏晚晴脚下汇聚成两个选择框：【遗忘】与【复仇】。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两道蓝光之间摇摆不定。
"我都要。"她踩碎【遗忘】框，血脚印在【复仇】框上洇开成花。黑暗中传来铜哨落地的清脆声响，紧接着是冷冻舱解冻的嘶嘶声——这次从舱内伸出的，是一只布满陈旧针孔的手。
铜哨滚到苏晚晴脚边时，表面突然渗出暗红色黏液。她弯腰去捡，指腹触到哨口的瞬间，听见1977年北大生物实验室的排风扇声——那种老式金属叶片切割气流的声响，和她重生后第一天走进实验室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妈妈终于想起来了？"冷冻舱里的手突然翻转，露出腕内侧的条形码。随着扫描仪般的红光闪过，苏晚晴太阳穴的植入体开始发烫，烫得能闻到颅骨被灼烧的焦糊味。她下意识去摸后颈的伤疤，却抓到了一把正在蠕动的神经索。
林月华的机械残骸突然抽搐。那些被拧成麻花的金属管里喷出淡黄色液体，在地面汇聚成1977年的日历图案。液体中有微型全息投影在闪烁：年轻的李教授正在往胚胎培养液里滴入某种银色物质，而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钢笔——正是苏晚晴前世送给陈志远的那支派克51。
"你丈夫偷换的不止录取通知书。"舱内传出齿轮转动的咔哒声，那只手的主人在慢慢坐起，"他把我脊髓液里的记忆载体，调包成了你流产时的脑电波图谱。"
焚化炉的通风管道突然爆裂。飞溅的金属碎片中，苏晚晴看见自己前世在钢厂焚化炉前颤抖的背影——她手里攥着的不是录取通知书残页，而是一张胚胎检测报告。报告右下角有个被血晕开的指纹，此刻正在她视线里放大成手术无影灯的轮廓。
少女完全钻出冷冻舱时，苏晚晴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脆响。不是幻觉，而是她重生后这具身体正在与对方产生量子纠缠。每根骨头都在发出抗议的呻吟，就像前世那个雪夜，她跪在实验室门外求李教授救陈霜时，膝盖骨摩擦冰面的声响。
"多有趣啊。"少女的指尖划过苏晚晴锁骨下的针孔，那里立刻浮现出北大图书馆的藏书编码，"你拼命想忘记的1977年5月12日，正是我最珍贵的生日。"
备用电源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秒，苏晚晴看见对方瞳孔里映出的画面：自己重生后第一次站在讲台上时，教室最后一排坐着穿蓝裙子的旁听生。那女孩当时在笔记本上画的不是板书，而是一串精确到微米的胚胎发育数据。
黑暗降临的瞬间，有冰凉的手掌贴上苏晚晴后颈。"别怕。"少女的呼吸带着液氮的寒意，"马上你就能亲眼看到，李教授是怎么用γ-氨基丁酸洗掉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焚化炉深处传来铜哨吸饱血液后的嗡鸣，像极了苏晚晴前世在产房听见的胎儿监护仪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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