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

街角有一株老槐树，不知是何人所栽，亦不知活了多少年岁。树干粗壮，树皮皲裂如老人额上皱纹，每逢夏日，便撑开一伞浓荫，筛下些支离破碎的光斑。

我常于午后路过此处。树下一张石凳，漆色剥落，露出灰白的内里。偶有老人坐于其上，多是沉默的，只是望着街上的行人车辆，目光浑浊而遥远。他们大约是在回忆什么，或是等候什么，但究竟回忆何物，等候何人，旁人无从知晓。

街对面新开了一家咖啡馆，窗明几净，几个年轻人常聚在那里，手指在玻璃屏上敲打，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们时而大笑，时而低语，眉眼间跳跃着一种轻快的活力。这活力与槐树下的沉寂恰成对照，仿佛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

今晨经过，见一老妪立于树下。她穿一件褪色的蓝布衫，头发稀疏花白，用一根木簪草草挽起。手里捏着个布包，想必是刚从早市归来。她并不坐下，只是站着，仰头看那槐树。树上槐花已谢，结出一串串青绿的荚果。老妪看得极专注，竟至于忘了时辰。我亦驻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见枝叶婆娑，并无什么稀奇。

"这树……"老妪忽然开口，声音嘶哑，"是我男人年轻时栽的。"

我微怔，不知该如何接话。老妪却已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年他二十出头，刚在铁路上找了差事。他说，等树长大了，我们就在树下乘凉……"她顿了顿，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丝笑纹，"后来他调去外地，再后来……就没了音讯。"

老妪说完，紧了紧手中的布包，蹒跚着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槐树依旧，石凳依旧，只是多了些槐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午后，咖啡馆里的笑声依旧清脆。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匆匆走过，公文包撞到了槐树干上，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几片槐叶飘落，覆在石凳上，宛如一只只静默的手掌。

树还是那棵树，人已不是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