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喜欢岳姑娘？

杨延昭在银镜榻前守了整整一夜。

他凝视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颊，指尖颤抖着抚过她冰凉的指尖，仿佛要将毕生温热都渡入她体内，每一次银镜急促而微弱的呼吸拂过他掌心，都似刀锋划过心脉，疼得他喉间发紧，连呼吸都成了剜心的酷刑。

榻上的人儿被伤痛折磨得辗转难安，喉间不时迸出几声破碎的咳嗽，像枯枝断裂的声响。

杨延昭的眸中血丝密布，却始终睁得浑圆，生怕阖眼的刹那便会错过她唇边最细微的颤动。

就连杨延嗣端着药碗走近时，他仍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仿佛一尊被冰雪封冻的雕塑。

"六哥，你眼眶都熬得发青了，去榻上眯会儿吧"杨延嗣压低声音，药碗在掌心焐得滚烫，"这里有我守着，一定不会出差池"虽然他也彻夜未眠…

杨延昭却只轻轻摇了摇头，连目光都未舍得偏移。

他接过药碗时，指尖被烫得发红，却浑然不觉，只将药汁一点点吹散热气，瓷勺抵在银镜唇边时，他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絮："翎儿，喝一口，喝完便能好受些......"

银镜的眼皮颤动如蝶翼，却终究未能掀起。

药汁顺着唇角淌下，在枕畔洇开褐色的痕迹，杨延昭的瞳孔骤然收缩，焦灼与痛楚在眼底翻涌成潮，可他喂药的姿态却愈发温柔，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琉璃，一勺，又一勺，他将滚烫的泪与药一同咽下，却无人知晓。

房门再度被轻轻推开，杨八妹如幼鹿般蹑手蹑脚地踏进屋内。

当她目光触及床榻上静静躺着的银镜时，眼眶瞬间泛红，泪珠如断线珠玉般啪嗒落下，哽咽声颤抖如风中残弦："岳姐姐……"

杨延嗣疾步上前，轻轻揽住妹妹颤抖的肩膀，引她向门外走去。

他掌心抚过她乌黑的发髻，指尖温柔如拂过初春柳絮，低声呢喃道："八妹乖，不要担心，你的岳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届时咱们再一同去放那绘着彩鸢的风筝，捉溪边银鳞小鱼，架起篝火烤甜糯的红薯……"话音未落，廊外已传来佘赛花温沉的呼唤。

杨延嗣循声望去，只见佘赛花携大嫂缓步而来。

他垂眸行礼，轻唤一声："娘"

杨大嫂已快步近前，指尖裹着暖意牵住杨八妹冰凉的手腕，柔声诱哄："好八妹，随着嫂嫂去烤红薯可好？柴火堆里埋着的，可是带着焦糖脆皮的甜芯儿呢……"

杨八妹却猛地抽回手，用力摇了摇头，哽咽声更甚，如幼鸟哀鸣："我不要烤红薯……我只要岳姐姐……"尾音渐弱，化作一缕揪心的颤音，悬在众人心尖。

好不容易费力将小丫头哄住带离此处！

佘赛花缓步走进屋内，她的眉间凝着霜色，却仍将步伐放得极轻，生怕惊扰榻上的人儿。

"六郎"佘赛花的声音温沉如深潭秋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你已经守了整夜，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让七郎替你片刻，去榻上眯会儿，若岳姑娘醒了，我亲自唤你"

杨延嗣也迅速上前接过药碗，将掌心焐热的帕子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六哥，你放心去歇息，我定将她每一声咳、每一瞬呼吸都记在心上"

杨延昭的眸底泛起浑浊的血丝，却终是缓缓起身，离榻时，他的指尖仍眷恋地抚过银镜被冷汗浸湿的鬓角，似要将这触感烙入骨髓。

随着母亲身影步出房门，杨延昭似被骤风拂过心弦，猛然追问道：“娘，昨日那刺客究竟是何人派来？可是查清了？”语音未落，指尖已不自觉攥紧袍角，眸中暗潮涌动。

佘赛花足下微顿，袖中掌心暗自攥了攥。

她本欲将真相咽回喉间——唯恐这烈火般的六子闻得“耶律斜”三字便纵马北去，单刀劈向辽营，落得个孤雁陷阵的险境。

可抬眼望见他执着炙热的眼神，终是叹出一口气，缓声道：“是辽军大将耶律斜，那贼子原是想绑了八妹，以此要挟天波府......却未料到岳姑娘会..."

话音未尽，杨延昭眼底寒光骤绽，指节在袖中“咔”地一声脆响，光影在他面上撕扯出明暗交错的裂痕，似有风雪自他眉峰凝成。

“六郎！”佘赛花疾步近前，掌心抚上他绷如铁弦的臂膀，“你三哥与五哥已率人去追查踪迹，此时莽撞行事，岂非正中了那贼人的连环套？你且压住这口火，待为娘与你父亲兄长谋定..."

“娘…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她”杨延昭声音艰涩，神色带着一丝颓废，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似乎正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情感风暴。

佘赛花凝视着他，心中五味杂陈，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问道：“六郎，你…是不是喜欢岳姑娘？”知儿莫若母，她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杨延昭垂首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喉间哽着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良久，他才缓缓抬头，眼底泛起一层水雾，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是……她不像其他闺阁女子，眉宇间有侠气有柔情，眼中燃着不屈的火，就好像我杨家刀枪上淬过的烈性”

佘赛花颔首轻点，眸中满是欣慰的柔光，似有千言万语凝在睫羽之间。

她轻抚袖口，幽幽轻叹，声如春水般轻柔却坚定：“六郎，你长大了，眉宇间已有男儿担当，为娘既欣慰你羽翼渐丰，亦忧心你孤身涉险，这天波府的旌旗、杨家的百年声誉，本就如这山河一般——需你我以血肉铸城，以忠魂守关，若护得住心爱之人，方不负忠勇之名；守得住家国大义，才算承得起先祖英魂”

“娘，孩儿知道了”杨延昭深吸一口气，将翻滚的情绪强压心底，面上带上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