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不夜天。
“杀了夷陵陵老祖魏无羡!这祸害不能留。”喊杀声此起彼伏。
“当初云梦江氏好心收留魏无羡,结果养虎为患啊!”
“是啊,他公然叛逃与百家为敌,江家几乎满门惨死!江澄真可怜。”
指责谩骂声连绵不绝。明明是白天,在满天血色下却衬得世界灰暗无比,明明相距很远,一声声漫骂指责声却似在耳边响。少年双眸赤红,脑子嗡嗡作响,如风中残竹立于崖边,摇摇欲坠,眼睛却死死盯着底下因争夺阴虎符丧失人性的仙门众人,眼里透着无尽的绝望与嘲讽。
他疼苦地闭上双眼,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划落。少年缓缓后退,身体后倾,满脸绝望地倒入悬崖,突然一只鲜血淋漓地手猛地拉住了他,鲜血滴滴答答得顺着手臂滑落。少年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拉住他的人,轻声呼唤:“蓝湛。”
脚步声渐近,一双颤抖的手手握紫剑,怒吼提剑刺下,“魏无羡,你去死!”“江澄。”少年坠落时满脸释然,在陷入黑暗前,他好似看见了一抹熟悉的法力蓝光,错觉吧,毕竟那个她已经被他害成那样了,又怎么会是她呢。在心中默念着:“阿漓,对不起了”。
十六年后。
詠(咏)仙楼茶馆里,说书人手拿折扇高声叙述着夷陵老祖魏无羡的传奇故事,感叹他也曾是极富盛名的世家公子,年少成名,风光恣意,又叹惜他下场凄凉,跌落悬崖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随着醒木重重击打书桌,台下众人从说书人讲述着的世界中回归现实,台下茶香袅袅,一名头系蓝色祥云抹额、身着浅蓝服饰的小少年轻轻酌上一杯茶。身旁一位与他同样穿着的小少年对说书人喊道:“说书的,照你这么说,夷陵老祖魏无羡到底死没死啊?”
说书人面带犹豫,悄悄偏头向身后望去,向轻纱后一个轻敲折扇的身影看去。许是停留时间过长,蓝景仪好奇地立身,探头向纱帐内看去。探头之人便是方才提问的少年。
说书人眼神飘忽,终于是将目光移至手中折扇面向自己的一面,试图在这密密麻麻的小抄中寻求一个不出错的答案,最后,他一把合上折扇,模糊道:“这悬崖嘛,肯定是掉下去了,不过在十六年中,任凭江澄小宗主找遍了悬崖底,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说到此处方才酌茶的小少年蓝思追与蓝景仪相视一眼,说书人继续道:“夷陵老祖拥有翻天覆地,移山倒海之能,所以就算过了十六年平静的日子,谁能说得准,夷陵老祖魏无羡,不会在今日,重回于世呢?”
话落,又是一击醒木敲桌,如同印证,窗外天色骤暗,茶楼内纱帘簌簌飘动,蓝思追与蓝景仪的佩剑开始躁动,两人神情凝重,起身而走。
莫家庄外。
与此同时,莫家庄外的街道,招魂人拿着招魂幡,身形摇晃,醉醺醺地反复念叨:“魂兮归来,不下幽都。”突然,一阵风将招魂幡吹走,它似是有意识般,飞过高高院墙,跨过高耸的屋檐,一路落在一个挂满符咒的房间门上,惊起一路枯叶翻飞。
屋内铃铛叮当作响,弧形格子窗上喷溅着或深或浅的血液,与符咒及窗边的鬼面木刻相映衬,诡谲幽暗。视线穿过一列列如珠帘般吊挂的符咒,一个形容狼狈、面容被头发遮挡的男人盘膝而坐。他头低垂着,面貌更是看不真切。
屋内环绕着幽长的呼唤声:“莫玄羽,莫玄羽。”一声又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幻听。男人心中反问:“谁?谁在喊?”
男人在反复的呼唤中终于微睁眼,一双骨瘦如柴、伤疤纵横的脚出现在眼底,他视线上移,一双手也是同样的情况,甚至可能是因严重营养不良,手臂不自觉地颤抖。
“莫,莫玄羽是谁?”许是无论是姓还是名都太过陌生,莫玄羽三个字在脑海里斟酌过后才叫出来。
“莫玄羽就是你呀,莫玄羽就是你啊,我千辛万苦地把你救活,从今往后,你就是莫玄羽了。”一声比一声沉重,声音里更是透着浓浓的偏执。
男人回想起失去意识前坠崖的情景,反驳道:“不,我不是,我是……”男人的话被打断,“我也没有办法,我也不想给你下舍身咒,但是他们欺人太甚,替我杀了他们,替我杀了他们!!!”
偏执又疯狂:“魏无羡,帮我报仇!”白光一晃,大风一刮,莫名眼熟的面具掉落在地,发出沉闷声响。
窗棂终于将阳光放进房间,暖阳照射在紧闭的双眼上,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当下情况,魏无羡慢慢伸出手拿起不知怎么立起来的面具,缓缓抬起手,双眼与面具眼孔对视着,好似有一双眼藏匿在面具下,如同一场无声地交流谈判。
莫家庄内,西院。
屋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隐隐掺杂着棍棒碰撞和催促前行的声音。不一会儿,门被暴力地踹开,一群人一拥而进,二话不说在屋子里四处翻找敲打,为首的阿童更是一脚重重将魏无羡踹倒,力道之大,甚至使其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嘴里不可抑制地溢出轻咳声。
尚未反应过来的魏无羡心中暗骂:“谁,敢踹本老祖,胆子真不小。”
人群最后,一位眉目含煞的男子大踏步走到魏无羡跟前,尖酸刻薄道:“你还敢告状,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去告状,也不想想,你住的是谁家的地,吃的是谁家的米,花的是谁家的钱。”说到最后,声音拔高,星星点点的唾沫伴随着激烈的言语喷溅而出。
随即,不解气般,一脚凶狠的踹向魏无羡,“拿你几样东西怎么了?本该就是我的。”
语气得意。说完,一众仆从也搜刮的差不多了,原先为首的阿童站在莫玄羽身旁汇报:“公子,都砸完了,有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莫子渊一把接过阿童手中为数不多的符咒,蹲身,面带嘲讽,用手中一叠符咒羞辱性地拍了拍尚且倒在地上的魏无羡:“就这几张破纸,还藏得跟宝贝一样,去过几年兰陵金氏了不起呀,人家照样不认你这个私生子,还不是像狗一样被人赶回来。”
特意将“狗”字咬重,话落更是将手中符咒摔在魏无羡脸上,极尽嘲弄:“作为你表哥,我好心奉劝你几句,不要学你那死鬼母亲那样做那白日梦。”
倾身靠近压低声音:“贱人就是贱人,攀不上兰陵金氏那只凤凰。”
熟悉的词汇令魏无羡微微愣神。愣神间,一名仆从进门向莫子渊作揖礼汇报:“少爷,除祟仙师已经到正堂了,夫人叫您过去。”
一伙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魏无羡茫然地望着门口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屋内的身影随着人群的离开、光影的散去也隐没在黑暗中。他没有发现,手中的面具正悄无声息地向他体内注入一股温和的灵力,潜移默化地修复他现在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