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起点,找到你们”
一切都太突然,年轻的羊族英雄握着门把手的手不住地颤抖,就这样愣愣地站在门口,双腿像筑铅般动弹不得。忽地,一阵春风从身后袭来,凌乱的发丝无依附得尽数落在脸上,像盘根的树根彰显着生命的跳动。
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但当拥抱变为实体,温热的体温顺着衣服的褶皱陷进彼此的肌肤之中,冰凉的额头抵在脖颈处聆听脉搏的跳动,愈发酸涩的鼻尖,终于泪珠决堤而出时,喜羊羊知道他错了。
当红歌星不知所措地承受着这相当有份量的拥抱,整个骨骼都像被溶解一样揉进消瘦的身躯中,颈窝处散落的发丝挠得人心痒,湿润的液体顺着肩膀滑进左胸腔时,有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他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念想如破土的春笋般不可抑制填满整个胸腔时,丽羊羊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即使对方是位素未谋面的少年。她心疼地拍了拍对方的背脊,像安慰受委屈的孩童,语气放软温和道:“乖乖,男孩子笑起来才好看。”
“丽,是谁来...”,被妻子皱着眉头警告后,风靡的科学家识趣地闭了嘴。在看清妻子眼里的小心思后,智羊羊轻轻将少年扶到沙发上。
少年的皮肤是白皙的,青绿色的血管更添得有些病态。细长浓密的睫毛轻颤着,脸颊红通通的。智羊羊小心地擦干溢出的泪花,盖上毛毯时能清楚地感觉到少年偏低的体温。他回过头,看见妻子瘫坐一旁,揉着肩膀活动筋骨。欲起身时感受到一股细小的拉力,少年的眉头紧皱,嘴里呓语着。智羊羊轻轻揉开少年的眉头,将少年冰凉的手放进毛毯里时,心里涌上怪异的感觉。
我们本该如此。
“他或许过得并不好。”丽羊羊担忧的目光停留在酣睡的少年身上。一阵急促尖锐的叫声响起时,丽羊羊拍了拍脑门,急匆匆冲进卧室。几月大的婴儿感受不到母亲的气息,害怕地趴在婴儿床旁,险些掉下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探头咯咯笑,抓着母亲垂下的发丝打着转,丽羊羊无奈地点了点对方软软的脸颊,走出门时看见丈夫正伸手抚摸着什么。
智羊羊摊开手,一颗金光闪闪的铃铛就这样出现在掌心。丽羊羊接过时,能明显感受到上面覆着许多细小的划痕,纵横交错遍布各处,单就肉眼却什么也看不出这是一个泛旧的古玩意。
当意识回笼,混沌的大脑开始恢复工作时,喜羊羊伸手挡在眼前,眯了眯眼,是温和的灯光。鼻尖萦绕着甜美的饭香味,他撑起坐起来,入目是他们在向他招手。
丽羊羊双手抱着婴儿,有节奏地摇晃着手臂,不时哼出几个音符。智羊羊则担任喂食的任务,确保饭菜不至于烫到妻子后,才小心地递进对方嘴里,一切都其乐融融,眼前也是可口的饭菜。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分钟,没有时间观念的他呆愣地举着筷子,无意识地挑着碗里的青椒。
“挑食可不是好习惯哦。”丽羊羊温和的声音响起时,喜羊羊晃神发觉已经堆成小山的青椒,在对方关切的目光下艰难咽下。
“天很晚了,实在没时间收出多余的房间。”丽羊羊露出歉意的神情,“难为你跟我丈夫挤一张床了。”
躺在床上时,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面对突然出现的父母和幼时的自己,直觉告诉他应该尽快离开,但内心却无比渴望能够留下。心脏处传来阵阵刺痛感,喜羊羊倒吸一口凉气,揪着衣服的手指陷进掌心,留下瘆人的红痕,额头渗出冷汗。
他不该抱有这种想法。
昏迷前,埋在卫衣里的铃铛被他故意露出一截。那时,他渴望他们能认出他,他希望能将积攒已久的情绪剥尸抽茧全部倾泻而出。但现在,他后悔自己的鲁莽行动,在未知情况时擅自行动,万一造成不可挽救的局面,他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幸亏他们没有认出自己。
幸亏他们没有认出自己...
“很难受吗?”
堪堪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注视着对方关切的目光,喜羊羊下意识摇了摇头。
手背被灼热的温度侵蚀,少年湿漉漉的眼神下是蔚蓝的海洋。想要斥责的话卡在嘴边被嚼烂咽下,他该以什么身份?空气中传过哀叹声,下床时智羊羊捏紧对方的被褥。
他很高兴。即使脑袋晕乎转向,眼睛氤氲在水汽中迷糊了视线,伴随着不顺畅的呼吸声,但他看清了,父亲慌乱离去的背影。即使对方只是在担忧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也很高兴。
智羊羊小心关上门,客厅里有微弱的灯光。他抬眼望去,妻子抚摸着耳边的铃铛,昏暗的灯光模糊了她的身影,但隐约可以看见那蔚蓝色瞳孔里溢出一瞬的欣喜。
“在想什么?”
“时间是可逆的。”丽羊羊攥住丈夫的手腕,眼尾泛红。
沾湿的毛巾敷上滚烫的额头,少年痛苦的神色丝毫未减,他像是陷入无穷的噩梦中,孤身一人面对埋藏在心里的恐惧,一遍遍重映,一遍遍循环,直至他熟悉了,直至他可以以平静的神色去面对。就像现在。
夜还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味这一天。时间是可逆的,智羊羊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手腕处有一道红痕,是妻子攥住他时留下的,那时她几乎全身都在剧烈抖动,那时他甚至挣脱不开。智羊羊突然有些想笑,他的妻子还真是什么也藏不住。闭上眼,浮现的是妻子喜极而泣的脸庞。他当然知道怎么了,但这一切就像荡起的波纹一样,留不下什么。
即便如此,他们也想留下些什么。
如果他还愿意唤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他是被一束光照醒的。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出丁达尔效应的光辉,不时传来几声鸟鸣。门被敲响时,他正欲起身,胀痛的大脑和软趴趴的身体让他站立时险些摔倒。门被打开时,丽羊羊将温热的三明治放在他手心处。
透过门缝,丽羊羊正陪着小婴儿学说话,几月大的小婴儿连走路都磕磕绊绊,嘴里只能发出咿呀的回应。
“来小喜,我们学说话好不好?”
“小喜才几个月?”智羊羊无奈走上前,点了点妻子的额头,转身看向小婴儿,“来小喜,爸爸妈妈教你说话。”
坐在沙发发呆时,手指被温和地包住,他垂眼看去,是幼时的自己。一想到小婴儿尚对身体不熟悉,歪歪扭扭地晃着,朝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的画面,喜羊羊忍不住笑出声。
“抱抱他吧”
“会传染给他的。”喜羊羊摆手拒绝,但看着母亲殷切的目光及递上的口罩时,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意料之外的,小婴儿很顺从地躺在怀里,吮吸着手指好奇地打量着,伸出一只手,一张一合,像是要抓住什么。顺着目光,喜羊羊取下脖颈处的铃铛,清脆的铃铛声很快吸引了小婴儿的注意力,笑呵呵地抓住铃铛不松手。
“铃铛是父母留给你的吗?”丽羊羊摩擦着耳边的铃铛,引得又一声脆响。
“......”
“古玩店淘的。”
是错觉吧。一瞬间,他看见母亲的表情一瞬间木讷了,眼里闪过痛苦的神色,像一具破裂的面具,又像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转瞬又全部融合成温和的海洋。是错觉吧。
“出去待会吧,就算发呆也可以。”
闲暇的下午时光,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指腹摩擦着铃铛,微风拂过脸颊时,喜羊羊望向天边的一抹云彩,过去他也曾如此,在寻找某个答案的时候。而现在,他仍在寻找。
回去的关键是什么?
“能给我们拍个照吗?”
一切总在变故,就像此刻他拿着相机,像过去的一场意外一样。喜羊羊举起相机,双手控制不住地发颤,没油然地,他紧闭着双眼,他想要逃跑,逃出这个容不下他的地方,他本就是个局外人。他不忍看画面里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那甜蜜的画面会刺痛他的神经。但最后,他还是睁开了,按下快门键的瞬间,泪水照旧模糊了眼前的画面,只是为了,想为他们留下一张完美的照片。
来自喜羊羊所拍的全家福。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了。被遗弃在全体通黑的房间里,仅有的一束光亮是父母离去的残影。他有过再次重逢时欣喜,他有过对方盎然离去的痛苦,他也有过上前抓住对方扑空的失魂落魄,他甚至有过厌恶他们的情绪,为什么抛弃他,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但到最后他都释然了,即便他们本该如此。
但当他打开门时,当他按下快门键时,他知道根本释怀不了,那种由衷的欣喜和痛苦是如何也压制不住的。所以,他必须尽快回去。不能暴露什么,但哪怕知道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也想留下些什么。
如果你们认出我了,就叫我——喜羊羊吧。
“你说,没有父母的孩子未来会是怎样的?”丽羊羊像是自顾一说,并不等待答案,她温润的蓝色瞳孔里溢满了悲痛的神情。
“他会是一个大英雄吗?他会结交到好朋友吗?他会有一个不凡的经历吗?...”
“会的。父母的离去不会阻挡他前进的步伐,相反他会因为想再度与他们重逢而更加卖力地生存。他会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会为了守护他们的家园而奋力抵抗敌人的袭击,他们也许会因此名流千史。他也会成长为这样的人,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当一切被急促地倾述出来时,喜羊羊深呼一口气,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他紧闭着眼。
“不。他单是健康成长我便无欲无求了。像这样的家长怎么可以擅自期待孩子的未来。”
“即便他们是守护世界安危的英雄?”
“即便是。”
一切都恢于平静。喜羊羊知道,他的正下方会有一块突出而暗沉的土地。他睁开眼,如他所想那般,视线上移的时候,他看见了另一块,不同于他更为深沉的颜色。
月亮升起时,洒下斑驳的月光。冰冷的飞船静静地躺在嫩绿的草地上。今天晚上,一对夫妻将乘坐它前往世界的另一端。
“找到慢羊羊,将他托付给他。”智羊羊将小婴儿轻轻放在少年怀里。
丽羊羊摘下耳边的铃铛,放到小婴儿手里时,小婴儿还意识不到父母即将离开,笑嘻嘻地捧着铃铛。
直到飞船远去,他们没在说一句话。
他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们离去。
手握上门把手时,才恍然似乎很久没有进来了。喜羊羊在黑暗中摸索一会,灯光亮起。暖色系的灯光投下暗色的阴影,桌上是未拆封的生日蛋糕。甜腻的奶油味混合在空气中,几乎是他踏进去的一瞬间,两道电子声音传来。
“生日快乐,喜羊羊。”
他以为他做好了他们离开的准备,他以为他不会再哭泣了,但他知道他错了,即便是录制的电子音此刻仿佛在盛满真情实意般祝福他。他控制不住哭出来,他今天已经哭得够多了,内心的空虚被无限度的放大,心脏几乎痉挛般抽痛。
为什么...直到最后也不愿叫我一声。
“生日...快乐,喜..羊羊”
稚嫩的声音如浸毒的箭矢毫不留情地贯穿他的心脏,蔚蓝色的瞳孔颤抖着,喜羊羊向下看去,小婴儿一脸懵的地看着他。
“再叫一次...”
“咿呀...”
“求求你了,再叫一次”
“咿呀..”
“求你...”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早该知道他们认出自己。
他不知道吗?他是知道的。
蛋糕盒被打开时,他看见一张纸条。
——“回到起点,找到我们”
一切都太突然,年轻的羊族英雄握着门把手的手不住地颤抖,就这样愣愣地站在门口,双腿像筑铅般动弹不得。忽地,一阵春风从身后袭来,凌乱的发丝无依附得尽数落在脸上,像盘根的树根彰显着生命的跳动。
前当红歌星俩眼弯弯,一只手覆上对方湿润的脸颊,直至挪到眼尾处,轻轻拂去欲流露的豆大的泪珠,温和甜美的声音响起,“小喜,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爸爸妈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