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积攒的水汽一次性倾倒干净。程野抱着书包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狂奔,衬衫后背已经被雨水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他跑得太急,在转角处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操!没长眼睛啊?"
程野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那人比他高出半个头,黑色耳钉在昏暗的走廊里闪着冷光,右眉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程野立刻认出了他——许沉,高三(7)班的问题学生,传说中打架不要命的疯子。
"对不起,我..."程野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嬉笑声。是那群人,他们从开学第一天就盯上了他这个年级第一的"书呆子"。
许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突然扯出一个冷笑:"被狗追了?"
没等程野回答,许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冲进了旁边的教室。门被重重关上,程野这才发现这是一间废弃的音乐教室,角落里堆满了积灰的乐谱架,一架老旧的三角钢琴静静立在房间中央。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程野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还被许沉攥着。对方的手很烫,像是里面藏着一团火。
"谢、谢谢。"程野结结巴巴地说,感觉自己的耳根莫名其妙地发热。
许沉松开手,漫不经心地走到钢琴前坐下。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方悬停片刻,然后突然落下。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像暴风雨一样在狭小的教室里炸开,程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根本不是高中生能有的水平。
琴声戛然而止。许沉转过头,黑眼睛直直地看向程野:"你哭什么?"
程野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湿了。他慌忙擦掉眼泪:"没、没什么,就是...弹得太好了。"
许沉挑了挑眉,突然伸手按在程野胸口:"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唤吧?"
程野僵住了。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那是被父亲严格规划的人生里从未允许出现的躁动。
"明天放学后,来这里。"许沉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程野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音乐教室门口。许沉已经在里面,这次他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音符像流水一样从窗户缝隙里溢出来,飘进九月的黄昏里。
程野轻轻推开门。许沉没有回头,只是往旁边挪了挪,在琴凳上给他留出一个位置。
"会弹吗?"许沉问。
程野摇头。父亲只允许他学习"有用"的东西,钢琴属于"浪费时间"的范畴。
许沉嗤笑一声,抓过程野的手按在琴键上:"这是do,这是re...你这种优等生,记这个应该不难吧?"
程野的手指僵硬得像木头,但许沉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的动作。奇怪的是,那些复杂的音符在许沉的指引下变得异常简单。当《小星星》的旋律从他们交叠的指间流泻而出时,程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屁啊。"许沉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程野看不懂的情绪。
从那天起,音乐教室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程野每天放学后都会来,有时带着习题册,有时只是安静地听许沉弹琴。他发现许沉弹琴时整个人会变得不一样——那种街头斗殴般的戾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你为什么不好好上学?"有一天程野忍不住问,"你明明这么聪明。"
许沉的手指停在琴键上,冷笑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个当教授的老爸铺路?"
程野沉默了。父亲确实为他规划好了每一步——重点大学、金融专业、出国深造。但没人问过他是否喜欢这样的安排。
"那你呢?"许沉突然反问,"为什么总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程野愣住了。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早已被看穿。
"我...不知道。"程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许沉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说:"弹个曲子给你听。"
这次他弹的不是古典乐,而是一首程野从未听过的旋律,狂野又悲伤,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咆哮。弹到最后,许沉几乎是在砸琴键,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到琴键上。
"我自己写的。"许沉喘着气说,"叫《困兽》。"
程野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许沉吸引——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被困住的野兽,只不过一个被关在金丝笼里,一个被锁在铁笼中。
十月初的一个雨天,程野的父亲突然出现在学校。他透过音乐教室的窗户,看见自己的儿子和一个"不良少年"坐在一起,四手联弹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那天晚上,程野的书房被翻了个底朝天。父亲找到了他藏在抽屉底部的乐谱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许沉教他的每一个音符。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离高考还有八个月,你却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程野低着头不说话。父亲当着他的面把笔记本撕得粉碎。
"从今天起,放学直接回家。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和那个小混混来往..."父亲没说完,但程野知道后果。
第二天,程野没去音乐教室。第三天也是。一周后的午休时间,许沉在食堂堵住了他。
"什么意思?"许沉的眼睛里燃着怒火,"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
程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说话啊!"许沉一把揪住程野的衣领,"你他妈也跟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是个垃圾是不是?"
程野看见许沉眼里的怒火下面藏着别的什么东西——像是受伤,又像是失望。他突然想起许沉曾经说过,他母亲在他六岁时离家出走,父亲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人。音乐是许沉唯一的避难所。
"不是的!"程野猛地抓住许沉的手腕,"我父亲他..."
就在这时,程野看见了站在食堂门口的父亲。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
父亲大步走过来,一把将程野拉到身后:"离我儿子远点!"
许沉的表情凝固了。他看了看程野父亲笔挺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又看了看被护在身后的程野,突然笑了:"原来如此。"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让程野想起被雨淋湿的流浪猫,明明很狼狈,却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那天放学后,程野偷偷溜去了音乐教室,但许沉不在。钢琴上放着一张皱巴巴的乐谱,是《困兽》的修改版,在结尾处多了一段温柔的旋律,像是暴风雨后的宁静。
程野坐在琴凳上,试着弹奏那段新加的旋律。他的技术很差,弹得断断续续,但音乐中蕴含的情感却清晰可辨——那是许沉从未说出口的友谊。
"弹错了,这里是升fa不是fa。"
程野猛地回头,看见许沉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熟悉的嘲讽笑容,但眼睛是红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程野的声音发抖。
许沉走过来,粗暴地揉了揉程野的头发:"少废话,继续弹。我可不想我的第一个学生这么菜。"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音乐教室里的两个少年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