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衣柜前,指尖蹭过那根枣木拐杖的裂纹。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杖头投下一道银边,恍惚间又看见实验室齿轮组的冷光。身后传来铁架床的吱呀声,沈振国撑着身子坐起来,绷带在肩头勒出红痕。
"别碰那个。"他声音像浸在井水里,"三年前你从防空洞回来,怀里就抱着这玩意儿。"母亲突然在门口僵住,搪瓷缸子摔在水泥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我脚边。缸底印着"1983年先进工作者"的红字,漆都掉得斑驳。她盯着拐杖的眼神,像是看见炸雷劈开坟头。"妈?"我伸手去扶,触到她袖口的补丁。这补丁我认得,是去年冬天她拆了我爸的旧棉袄,一针一线缝上去的。当时沈振国刚从边境抬回来,高烧说胡话,非要把军功章塞进妹妹伤口。窗外飘来酱油厂的焦香,混着巷口公共厕所的氨味。楼下传来蹬三轮车的铃铛声,车斗里铁皮桶哐当响着,收废品的老头扯着嗓子喊:"旧书本报纸换麦芽糖嘞——"沈振国突然抓住我手腕,掌心的茧子硌得生疼。"昨晚我又梦见实验室。"他指甲深深掐进我皮肤,"那些克隆体举枪的时候,你瞳孔里飘的雪花......"监护仪突然尖叫起来,红灯在黑暗里狂闪。母亲扑过来按铃,不锈钢床栏被摇得晃荡。
我死死攥着枯叶,背面"对不起"三个字在冷汗里洇成墨团。三年前那个雨夜闪电劈落的瞬间,哥哥胸口的弹孔喷血,染红西伯利亚任务简报封面的红星,而我慌乱中塞进去的银杏叶......"体温三十九度二!"护士掀帘子进来,橡胶鞋底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响动。她手里的盘尼西林针剂泛着冷光,让我想起实验室培养舱的玻璃壁。沈振国忽然安静下来,盯着针尖冒出的气泡,就像在看某个时空的倒计时。天亮时,父亲踩着凤凰牌自行车冲进病房。车筐里油纸包还冒着热气,肉包子的褶子挤得歪七扭八。"街道王主任说见义勇为补贴下来了。"他递来的表彰信上,"英勇市民"四个红字盖住半张报纸,露出底下"严打刑事犯罪"的标题。我咬破包子皮,油星子溅在蓝条纹病号服上。对面床上沈振国突然剧烈咳嗽,绷带渗出淡黄色药渍。他手指在床单上划拉,画出的路线图让我浑身发冷——莫斯科地铁环线竟与防空洞结构完全重合。"爸,咱家那口铁锅还在不?"我咽下嘴里的肥肉,"就是爷爷炼钢用的那个。"父亲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惊惶。母亲慌忙去捂他的嘴,补丁袖子扫落床头柜的搪瓷缸。
缸子砸在地上裂成八瓣,1983年的红字碎成残片。阳光穿过裂缝时,我瞥见枯叶上的紫黑字迹正在褪色,像被人用橡皮擦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