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傅之珩的每一寸皮肤。VIP病房外的走廊上,几位董事低声交谈,时不时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十六个小时,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眼睛里布满血丝。
病房门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面色凝重:"傅先生,病人醒了,但情况不稳定。他想单独见你。"
傅之珩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病床上的傅老爷子仿佛一夜之间缩小了一圈,各种管子连接着他枯枝般的手臂。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死死盯着走进来的孙子。
"爷爷。"傅之珩站在床尾,声音干涩。
老爷子的手指在床单上抓出褶皱:"周家的婚事...必须定下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董事会...已经同意了。"
傅之珩的下颌线绷紧:"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就是现在!"老爷子突然激动起来,监护仪上的线条剧烈波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巴黎干了什么?和那个...穿孔师..."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傅之珩上前一步,却被老爷子抬手制止。
"傅氏...不能毁在你手里。"老人艰难地喘息着,"娶周家女儿...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你母亲死亡的...真相..."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傅之珩的胸口。他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十五年了,母亲车祸的细节一直是家族禁忌。
"你...什么意思?"
老爷子闭上眼睛,似乎刚才的爆发耗尽了他全部力气:"订婚仪式...下周。现在...出去。"
傅之珩站在病床前,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最终,他转身离开,关门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如同枪响。
走廊尽头,傅泽靠在窗边,手里转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怎么样,堂哥?接受现实了?"
傅之珩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电梯。傅泽的声音追了上来:"别担心你的小设计师,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电梯门关上,隔绝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声音。傅之珩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夏楠昨天发来的信息:「安全落地了吗?老爷子情况如何?」简单的一句关心,现在读来却像一把刀插在心上。
他该回复什么?说他被迫订婚?说他连母亲的死亡真相都可能是个谎言?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最终他只回了一句:「已到,情况复杂。巴黎收尾工作拜托了。」
发完这条消息,傅之珩关掉了手机。黑色的屏幕映出他疲惫的面容——眼下青黑,胡茬凌乱,像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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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楠盯着那条简短回复,拇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摩挲。三天了,这是傅之珩唯一的消息。巴黎的工作早已收尾,但他还是每天去傅氏驻巴黎办事处报到,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人近一点。
"夏先生?"办事处的前台叫住他,"有您的快递,从国内寄来的。"
包裹没有署名,里面是一本时尚杂志。夏楠随手翻开,血液瞬间凝固——内页整整两版报道傅氏集团与周氏企业的联姻消息,配图是傅之珩与一位优雅女性的合成照片。标题刺眼得让他眼睛发疼:《傅周联姻在即:两大商业帝国即将合并》。
"这...什么时候的新闻?"夏楠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前台小姐凑过来看了一眼:"哦,这个啊,昨天刚出的。傅总和周小姐其实早就订婚了,只是一直没公开。听说是因为老爷子病重才提前举行仪式..."
后面的话夏楠没听清。耳边嗡嗡作响,手中的杂志突然变得千斤重。他想起巴黎那晚的阳台,傅之珩手指的温度,那句未说完的"就今晚"...全都是幻觉吗?
回到酒店,夏楠机械地收拾行李。手机响起,他条件反射地抓起来,却是林修远。
"你看到新闻了?"林修远开门见山。
夏楠把衬衫塞进行李箱,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嗯。"
"妈的,傅之珩这个混蛋——"
"修远,"夏楠打断他,"帮我个忙。我之前说的个人艺术展,能加快筹备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你确定现在是好时机?"
"最好的时机。"夏楠扣上行李箱,"我需要...做点什么。"
挂断电话,夏楠站在酒店窗前,望着巴黎的天空。三周前,他和傅之珩还在这里分享成功的喜悦,几乎要跨越那条界限。现在一切都变得可笑。他摸了摸左耳的穿孔,那里还残留着傅之珩手指的触感。多么讽刺——一个专门为人制造永久性身体修饰的艺术家,却天真地以为某些情感也会同样持久。
飞机降落在国内机场时,夏楠关掉了手机。他需要完全投入工作,用创作来填满每一分钟,这样就没有空隙去思考那个名字,那个几乎摧毁他防线的男人。
"隐巷"的工作室积了一层薄灰。夏楠撸起袖子,开始整理这些年积累的设计草图。艺术展的主题他很早就想好了——《边界》,探讨身体修饰与社会接纳的张力。现在这个主题对他有了全新的意义。
工作到深夜,门铃突然响起。夏楠皱眉,这个时间谁会来?
开门的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滞——傅之珩站在门外,西装革履,但眼睛里的疲惫藏不住。两人隔着门槛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回来了。"傅之珩先开口,声音沙哑。
夏楠的手指紧握门把:"傅总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这个生疏的称呼让傅之珩眉头微蹙:"我们需要谈谈。"
"关于什么?您的订婚消息?恭喜。"夏楠侧身让他进来,努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巴黎的工作我已经交接完毕,收尾报告发到苏雯邮箱了。"
傅之珩走进工作室,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设计图:"我听说了你的艺术展计划。"
"嗯,下个月。"夏楠没有看他,"小型展览而已,比不上傅氏的跨国项目。"
"夏楠。"傅之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看着我。"
被迫抬头,夏楠才发现傅之珩的眼睛布满血丝,眼下是深深的青黑。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颤,但他很快压下那丝心疼。
"有什么事请直说,傅总。我很忙。"
傅之珩的手收紧了一瞬又松开:"关于订婚...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夏楠冷笑,"您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我们只是工作关系,记得吗?"
"巴黎那晚——"
"那晚什么也没发生。"夏楠打断他,"如果您是担心我说出去,大可放心。我对傅氏的隐私保护很有信心。"
傅之珩的表情变得冷硬:"你非要这样说话吗?"
"那您希望我怎么反应?"夏楠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欢天喜地祝福您新婚快乐?还是继续做您随叫随到的小设计师,顺便提供按摩服务?"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伤了两个人。傅之珩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老爷子用我母亲的死因要挟我。"他突然说,"十五年前那场车祸...可能不是意外。"
夏楠愣住了。
"我需要时间调查。"傅之珩的声音低沉,"订婚只是权宜之计..."
"不用解释。"夏楠抬手制止他,"我理解。家族责任大于一切。"他转身走向工作台,"祝您调查顺利。现在请回吧,我还有作品要完成。"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傅之珩从内袋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艺术展的赞助。算是...我对项目的支持。"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但在夏楠耳中却如同雷鸣。他盯着那个信封,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工作台上的设计图纸模糊起来,他抬手擦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
第二天清晨,夏楠顶着黑眼圈来到工作室,发现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
"夏楠先生?"其中一人出示证件,"我们是商业设计协会的,接到举报称您涉嫌抄袭傅氏集团的设计作品,需要您配合调查。"
夏楠一头雾水:"什么抄袭?"
对方递过一份文件——上面赫然是他为傅氏设计的《界限》系列原稿,旁边对比图是傅氏最新发布的"自主设计"系列,相似度高达80%。但问题是,《界限》明明是他的原创!
"这不可能..."夏楠翻看文件,手指发抖,"这些是我的设计,我有完整创作过程记录..."
"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傅氏已经正式提出申诉,如果成立,您将面临巨额赔偿。"
夏楠如坠冰窟。傅氏提出申诉?是傅之珩授意的吗?就因为他昨晚拒绝继续做温顺的玩物?
调查持续了一整天。当夏楠精疲力尽地回到工作室时,林修远正在门口焦急地踱步。
"出大事了!"林修远抓住他的肩膀,"不仅抄袭指控,圈里还在传你接近傅之珩是为了窃取商业机密,甚至说你用'特殊手段'换取项目机会!"
夏楠眼前发黑。这些谣言足以毁掉他的职业生涯和声誉。而最令他心碎的是,傅之珩显然选择了默许——甚至可能就是幕后推手。
"展览场地刚通知我取消合作。"林修远咬牙道,"赞助商也撤资了。妈的,傅家这是要赶尽杀绝!"
夏楠机械地打开工作室的门,跌坐在椅子上。桌上还放着傅之珩留下的信封,他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张支票,数额足够举办十场艺术展。支票背面写着一行字:「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相信你。」
"哈..."夏楠突然笑出声,笑声中带着哽咽,"真是...完美的时机。"
他把支票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某个高处的大厦里,傅之珩或许正在为订婚宴做准备,或许正在调查母亲的死亡真相,或许...根本已经忘记了他这个小插曲。
夏楠打开电脑,开始撰写声明稿。他不会认输,不会逃跑。艺术展会如期举行,即使用最简陋的方式。他打开抽屉取资料时,一个绒布盒子滚落出来——是傅之珩母亲的那块怀表,他忘了归还。
银质表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夏楠轻轻打开它,暗格里的照片上,两个男孩笑得无忧无虑。那个夏天的记忆早已模糊,但此刻他突然无比确信——年幼的傅之珩曾是他最好的朋友。而现在的傅之珩,或许正在成为他最痛的伤口。
"这就是你的束缚吗,傅之珩?"夏楠轻声问照片中的男孩,"还是说,我们都被自己的过去囚禁着?"
窗外,一场暴雨突如其来,雨滴拍打玻璃的声音像极了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傅夫人最爱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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