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朝最近很苦恼。不久前弟弟源义经率幕府军队击溃平氏水军,照理来说是一统天下的好势头;但源义经竟在覆灭平氏政权之后接受了平安京天皇册封的大将军头衔,这可触犯了他的底线。于是源赖朝派手下追捕源义经,听闻他已经逃往比平安京还要靠北的地方。想到曾经和源义经秉烛夜谈共谋天下大事的日子,源赖朝许是一代权谋冷酷之辈,也不由得扼腕叹息。
他身前的紫檀书案上面摆放了诸多书卷,这是东国各郡送来的奏报。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夜风穿廊,卷来庭院中散落的花香。源赖朝摩挲着太刀刀柄上缠着的断断续续的银丝,精铁打成的刀柄冰凉。他闭上眼,又欲回想自己十三岁时被流放到伊豆的日子。
不过在此之前,源赖朝先摊开一卷羊皮制成的地图。这是东京帝国的测绘地图。看着占据帝国东南部的东国地域,这是他目前所掌控主要军事与经济的地区,源赖朝微微一笑。紧接着,他伸出手指刻画着西国的边缘。平氏已覆灭,并且这场行动是秘密进行,西国的大部分地区也将划归流川幕府所有。剩下的,就是那北方的平安京了。源赖朝眼冒精光,野心勃勃,整个人的气势骤然变得如同一道寒芒。父亲拼死也要追求的贵族封位,在源赖朝看来,不过坐井观天的想法。所谓皇室,天皇,血统,不过是那些窝在平安京里面纸醉金迷之徒用来蒙骗世人的妖言惑众而已。源赖朝想要的,是取代皇室,或者另立一国,而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屈辱。
“第二关,水中镜心。”
陵染江流经小岛的一片小湖泊旁,坐着不少道人在垂钓。陶无名介绍道:“这是镜心湖,水源来自陵染江在水下的暗道,底部有我观的布置,垂钓起自身倒影,可观内心想法,即所谓镜中我。通过与自己内心的交流,不断斩去执念,是闻夜殿这些修心的人修行的方式。”
叶衣江看着那些静静枯坐的道人,心想谁要是进了这什么闻夜殿,那还真是无聊的紧呢。他问道:“那我要通过什么考核,快快讲来。”
“你也去垂钓,若是能够在倒影中看见内心,便算是通过。”陶无名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鱼竿,递给他。叶衣江应允一声,小跑过去,找了个空位盘腿坐下。
“倒要看看你能从倒影里看到些什么。”陶无名想。
叶衣江看着澄澈的湖面,自己的倒影被轻轻的水波扯碎,但仍能瞧出自己清秀的面庞,他笑着摇摇头,身上穿的这衣服还是姐姐缝的呢,当时叶予还被铁针刺破了手,流了好多血。叶衣江正美美回想,陶无名的催促声传来。
“真是的,急什么急。”叶衣江恶狠狠地想,随即将鱼线一甩,鱼钩入水,稳稳砸中自己的倒影,他这才发现线头处没有鱼钩。叶衣江无聊地托着腮帮子,侧着头看着平静的水面。片刻后,破碎的倒影渐渐凝聚成一块光滑如镜面的幻影。叶衣江急忙收竿,将这块“镜中我”提起来,只见这道幻影正是自己,只是手中握着的不是鱼竿,而是那未结果的樱花枝。叶衣江正疑惑为何,幻影开始长出了冰晶,从四周往中间聚集,细碎的冰晶很快覆盖整块幻影,接着破碎开来。在幻影碎裂的一瞬间,陶无名看见了一张画面,沉稳如他也不得不大惊失色。
叶衣江也看见了那画面,只是他修为尚浅,看不真切,只是感受到了一股死寂的气息。他睁大眼睛奋力想要看清,幻影却已落回水中,只余一股极端的悲痛感击中他的心。顿时叶衣江面部开始抽搐,那道每次生辰日都令他痛不欲生的疼痛感出现在心脏处。他吭都没吭一声,便倒向一旁。
陶无名收起惊骇,一闪身接住叶衣江,内力往其体内一探,一股气息正沿着经脉往手臂处冲撞。他毕竟也是剑道大家,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竟然是剑心,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陶无名思绪中接不上的点顿时贯通,已想清楚观主这次的布局。他伸手扣住叶衣江手腕,势如破竹,那道无主气息被逼得接连倒退,从手臂伤口处一直退却到心脏里面。陶无名再度运气,周身显现出强势的威压,引得湖旁道人们纷纷投来目光。
两人的四方上下忽地落来片片枫叶,鲜艳如血,随风而逝。
陶无名的第三境意象,落血枫。正如叶予的第三境体现为刹那间盛开又凋零的樱花,陶无名作为第三境也有他的意象,并且也美得不可方物。这是他全力出手的征兆。
一位道人快步赶来,双眼凌厉如刀锋,一如他的脸庞,长发披肩,身着深黑道袍,绣着粗大的白蛇。看到陶无名按住那少年的一幕,他不禁凝神望向叶衣江。
枫叶越积越多,渐渐盖住两人身影。叶片触地即消散,但半空中仍有叶片持续洒落。陶无名凝神内守,凝聚剑势为细长的气息,往叶衣江体内送去,欲将那道气息按在他的心里封印起来。他控制着剑气往前推进,感受到其心脏中浓烈无比的纵横剑气。再欲往前,却止步于此。
“这小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天生剑心,剑意还如此强烈,第三境的位格都压制不住?”陶无名感觉自己要惊吓过度而死了,这所谓的姐弟俩简直妖孽。
天下修道者有三重境界,被前朝大家,一位王姓大官记录在其著作中,分别是: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家不愧是大家,连修道之境界也能诠释得如此阳春白雪;其实其中的韵味不免为:看到修道之路之广阔却有边;渐渐醉心于修道而逐渐破去执念;最终找寻到自己所追求的道。
相传神话故事中的那些大神们都是第四境,何来第四境?正是道的开创者。
须知近心观是东京帝国六大修道组织之一,也只有供奉,长老,观主加起来不超过十人有第三境的修为,所以陶无名就算放眼天下也绝对是一方高手。但他此时却迟迟破不了这个未曾修行过的少年的剑意护体。
“算了,先压制住再说;说不定这剑意正是观主想要看到的。”陶无名找了个理由,骤然发力,快若奔雷的势瞬间刺穿剑意。虽然又被刹那间逼回,但那剑意却往回收缩,不再外露。
枫叶缓缓消散。
先前过来的道人抱拳行礼道:“师叔,这位少年是?“
陶无名扫了他一眼:“崔逸楠,怎么哪儿都有你的事?况且看我出手,怎地也不关心关心你师叔?”
名为崔逸楠的年轻道人呵呵笑道:“师叔过奖。师叔神通广大,想来不会有恙,故此先问问这陌生的少年。”
陶无名懒得搭理他,带上晕厥过去的叶衣江就要离去。这崔逸楠是闻夜殿殿主唐闻夜的亲传弟子,自己和唐闻夜私交甚好,于是和这小子也算是熟识;虽然长得人模狗样,但已然拥有第二境的实力,在一众同辈之中也是佼佼者。
陶无名突然想到:“对了,崔逸楠,老唐是不是把七香室交给你负责了?那正好,这小子要参加香道考核,你给我们带去,行个方便,省得再去到处找人拿香。”
崔逸楠笑容满面:“既然是师叔吩咐的话,那就随我来吧。”
陶无名腹诽道,你这小子,肯定借此机会捞了不少好处吧,也就是看着我的面子才没没脸开口。
三人来到一座木质静室,四周盘坐着一些青衣道人,见是崔逸楠,急忙围拢过来,纷纷诉说着想修习香道,屋内却无人应答的苦衷。
崔逸楠摆摆手道:“不是早就交代过你们,要进七香室,先去找老李头,他自然会给你们安排。眼下你们找我,我也拿不出香来呀。”
“老李头他要收我们的魂玉作为报酬才肯带我们进去。可是崔师兄你想啊,每月观里才能制作多少魂玉?下发到我们这些普通弟子手里,又还能剩下多少?仅仅是作修行用都不够,哪里腾得出手换给老李头?”一名道人诉苦道。其余众人听罢纷纷响应,场面一时哗然。
叶衣江悠悠醒转过来。
陶无名看得眼皮直跳,这姓崔的小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外门弟子的修炼配额都要收割,难怪修行进展那么迅速,听说明年四月的帝国武道大会都是他作为主力带队前往。
见众人还在争执不休,陶无名真是看不下去了,悄然释放剑势,引得众人停止争论,陆续看向他。
陶无名道:“我给你们做主,待我将这个少年带进去进行考核后,便让崔逸楠亲自带你们去点香修行,可否?”
有人喝道:“你是谁,还敢直呼崔师兄名讳?”
陶无名无言以对,观主这些年来逐步降低考核标准,甚至还给各郡定下标准,遣送年轻人来观,真是放了不少废柴混入其中。
崔逸楠也终于反应过来不对,从众星捧月的骄傲中脱身来,陪笑道:“师叔,别大人记小人过。”转过身去喝道:“还不速速行礼赔罪,这是我观陶供奉!”
一场闹剧结束后。三人进入七香室。
叶衣江问陶无名是如何抚平他的疼痛的,是不是他姐姐来照顾过他?陶无名不知说什么好,平日里气度沉稳的他,今天竟已道心破碎好几次。想来是斩断大部分执念后,太久没有接触过这些中底层圈子了。
“第三关,香中见影。”
崔逸楠捧来七束香,一一放在低矮的木桌上,介绍道:“沉香,檀香,安息香,枯樱香四种灵性之香;还有战场上阵亡武士和修士的甲胄磨成的粉末制成的香,各种信件烧成灰烬后的香,以及这一根空香。”
“接下来我点燃七种香,并为你蒙上眼睛,你自能在一炷香的烟雾中看见画面,那就是你的抉择,你的宿命。”崔逸楠的声音渐渐低沉,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陶无名站得远远的,香道考核不同于水中镜心,若是有旁人观看烟雾中的画面,被七柱香围着的考核者便会被别人的宿命击中,后果不可预测。
叶衣江饶有兴致地看着七支不同样式的香,对一个少年来说,今天的遭遇非常有趣。
随着黑色布袋遮住了视线,听见崔逸楠转圈的脚步声和香插入香砂发出的松碎声响,几股味道从不同的方向扑来。
沉香和檀香的味道叶衣江在寺庙的烟雾缭绕中已然熟悉,安息香本来安抚情绪的气息被一股血腥味搅散,还有一种孤独的味道,实在太混乱,叶衣江晕头转向。
但考核并非是要检测他辨认香种类的能力。叶衣江缓缓转身,在面对枯樱香时,他看见一柄剑朝自己义无反顾地刺来,汗毛倒竖之时正欲躲避,一根樱花枝从侧边飞来,与长剑硬撼一记。双方皆是倒退开去。
这是,姐姐吗?手握樱花枝的姐姐眼神冷漠,与记忆中的她完全两个模样,似乎在与谁对峙,一言不发。
再转身去,画面消失后的一片虚无,紧接着变为空白。并非有实感的虚无之色,而是真真切切的一片空白,无影无踪,无边无际,无形无质,当真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