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村的黄昏挽歌
暮春的细雨如丝如缕，缠绕着小鹿村断壁残垣。苏芷若踩着三寸苗银绣鞋，戏袍下摆掠过青苔覆盖的石阶，鞋头银铃惊飞了檐角筑巢的雨燕。她停在村头老槐树下，看着树下蜷缩的石像——那是位怀抱婴儿的妇人，面部表情凝固在惊恐与不舍之间，掌心还残留着试图遮挡孩子的姿势。石像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缝隙中渗出暗紫色的汁液，在青苔上洇出不祥的花纹。
“第三年了。”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芷若转身，见老村长拄着拐杖站在雨中，他的左腿已化作石质，青灰色的纹路正顺着膝盖向上蔓延。“诅咒发作时，先是指尖发凉，接着听见磐石开裂的声音在血管里响。”老人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稻田，那里整齐排列着近百座石像，“我老伴变成石头前，正弯腰捡稻穗，到死都保持着那个姿势。”
苏芷若的青铜傩面反射着阴沉的天光，红色月牙眼瞳扫过村落每一处细节：坍塌的屋顶长出鬼针草，井台边散落着破碎的百家锁，晒谷场中央的石磨上，还留着半块未吃完的糍粑，霉斑爬满糯米表面，却始终没有昆虫靠近。她的血蚕丝悄然探入地面，感应到地下深处有规律的脉动，像是某种沉睡的庞然大物的心跳。
“鹿面仙人第一次来的时候，”老村长突然抓住她的袖口，石质的手指硌得她生疼，“田里的石头正在吞噬活人。她戴着鹿头面具，穿着绣着蕨类花纹的白袍，手里捧着玉净瓶。瓶中清水洒过的地方，石头就会变回人。”老人的指甲抠进她的皮肉，“她说诅咒是山神震怒，需要用童男童女的血祭祀。”
苏芷若挑眉，傩面下的嘴角勾起冷笑。童男童女祭祀、鹿面仙人、玉净瓶——多么熟悉的戏码。她的血蚕丝在泥土中找到几片碎瓷，上面绘着持瓶鹿仙的图案，画风稚拙，显然出自村民之手。远处的山雾突然浓重起来，遮住了半座荧渊山，那是传说中鹿面仙人居住的地方。
荧渊迷雾中的残影
子夜，苏芷若站在荧渊山脚下，看着雾气如活物般翻涌。她卸去傩面，任由细雨打湿眼尾的赤红色戏魂纹，指尖血蚕丝化作灯笼，照亮前方蜿蜒的石阶。每级石阶上都刻着避邪符，却在她靠近时自动崩裂，露出底下的梵文诅咒——那是用活人心血写就的禁文。
“第七个来寻我的凡人。”空灵的声音从雾中传来，鹿面仙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白袍上的蕨类花纹在月光下泛着荧光，“前六个都成了荧渊的路标。”
苏芷若停在第三百级台阶，看着雾中飘来的纸钱。每张纸钱上都画着鹿头仙人，却在她眼前化作飞蛾，翅膀上的磷粉落在血蚕丝灯笼上，燃起幽蓝的火焰。“山神诅咒的真相，”她的声音混着傩戏唱腔的韵味，“是你用村民的恐惧豢养的恶蛊吧？”
雾气骤然凝结成鹿首形态，玉净瓶从雾中探出，瓶口滴下的水珠在石阶上腐蚀出深坑：“你是谁？”
血蚕丝突然暴起，缠住玉净瓶瓶颈。苏芷若足尖轻点，跃上雾中的岩石，戏袍上的百戏俑刺绣活过来，手持兵器砍向雾中的鹿首。“我是看客。”她的银簪划过雾面，露出底下的青铜镜——镜面映出小鹿村的景象，村民们正在用鸡血绘制鹿仙图腾，“你用‘仙人救世’的戏码套住他们，再用‘山神震怒’的谎言榨取祭品。那些变成石头的村民，不过是中了你养的石蛊。”
鹿面仙人发出尖锐的啸声，雾气化作万千飞针。苏芷若的血蚕丝织成盾牌，盾牌上绣着《山海经》中的辟邪纹样，将飞针尽数弹开。她趁机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哪是什么仙人，不过是个戴着鹿头面具的女子，白袍下露出的脚踝缠着蛊虫编织的脚链。
“他们需要仙人，”女子的声音不再空灵，带着破锣般的沙哑，“没有希望的话，早该全村自杀了。”她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露出半只眼睛，瞳孔里游动着石蛊幼虫，“我只是卖他们一个梦，顺便用童男童女的血养蛊罢了。”
苏芷若的血蚕丝缠住对方咽喉，却在看见她脚踝的蛊链时顿住——那是用暗裔族的秘法治炼的蛊器，与她戏袍内衬的纹样同源。远处传来雄鸡报晓的声音，鹿面仙人趁机化作雾气逃入荧渊深处，玉净瓶落在苏芷若脚边，瓶中滚出几颗石子，每颗都刻着村民的生辰八字。
血色婚礼与石蛊复发
三日后，小鹿村响起了久违的喜乐。老村长的儿子要娶邻村的姑娘，尽管新郎的右腿已经石化，却依然被打扮得喜气洋洋。苏芷若站在祠堂屋顶，看着新郎手中的喜秤——秤杆上刻着“早生贵子”，却在她的血蚕丝感应下显露出蛊虫纹路。
“田哥儿，来喝喜酒啊！”少年田哥儿被同伴拉进喜堂，他的目光落在新娘身上，那是位脸色苍白的少女，眉间点着朱砂，却掩盖不住眼底的恐惧。苏芷若注意到，新娘的袖口露出半只银镯，镯面上刻着“长命百岁”，却被刮去了一半，露出底下的“石来运转”——那是被诅咒的村民常用的护身符。
喜宴进行到一半，新郎突然捂住胸口，脸色发紫。他的石化右腿发出 cracking 声，青灰色纹路爬上脖颈。老村长惊恐地扑过去，却被新郎挥刀砍中肩膀。鲜血溅在喜字上，宾客们突然集体抽搐，他们的指尖开始发硬，眼中泛起疯狂的红光。
“别看！”田哥儿一把捂住新娘的眼睛，带着她躲到供桌下。苏芷若的血蚕丝穿透屋顶，看见新郎正在啃食老村长的手臂，其他村民互相撕咬，祠堂里充满了野兽般的低吼。新娘的银镯掉在地上，滚到苏芷若脚边，镯内刻着“小鹿村林氏女”——这姑娘本就是本村人，被卖给外村换了两头黄牛。
“蛊虫在他们体内繁殖了三代。”苏芷若低声呢喃，血蚕丝探入新郎眉心，勾出一条石蛊幼虫。幼虫在月光下透明如水晶，却在接触到她的血时迅速干瘪，“鹿面仙人跑了，蛊母却还在村里。”
她跃下屋顶，戏袍上的五爪金龙张开嘴，吞噬了几个发狂的村民。血蚕丝化作渔网，将石蛊幼虫从村民体内抽出，那些失去蛊虫的人瞬间瘫倒，石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溃烂的伤口。新娘从供桌下爬出，看着满地狼藉，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老村长的最后请求
黎明时分，小鹿村笼罩在浓重的血腥味中。苏芷若坐在祠堂台阶上，看着田哥儿给幸存者包扎伤口。老村长奄奄一息，石蛊已经蔓延到心脏，他的手指抓住苏芷若的袖口，眼中满是哀求：“求求你，找到鹿仙……让她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苏芷若甩开他的手，苗银绣鞋碾死一只试图爬回体内的蛊虫，“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救你们。”
老村长的瞳孔突然收缩，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他咳出黑血，血中混着蛊虫碎片：“那我们……该怎么办……”
苏芷若站起身，戏袍在晨风中翻飞。她的血蚕丝卷来鹿面仙人的面具，放在老村长胸口：“自己救自己。”她指着荧渊山方向，“蛊母在山顶的龙潭里，杀了它，石蛊就会失效。”
田哥儿抬起头，眼中燃起希望：“我去！”
苏芷若冷笑：“你？”她的血蚕丝缠住少年手腕，“蛊母周围有三百六十道蛊阵，你连第一关都过不去。”她甩袖抛出八十一枚皮影小人，每个小人都穿着不同朝代的甲胄，“这些是戏魂傀儡，能帮你破阵。但记住——”她的傩面凑近少年，“别相信眼睛看到的幻象。”
镜花水月的终章
三日后，田哥儿浑身是血地从荧渊山返回，手中提着一只巨大的石蛊母虫。虫身布满村民的生辰八字，每道字纹都在渗血。苏芷若站在村口，看着他身后的幸存者——只剩下十七人，个个伤痕累累。
“她说……她说我们是棋子……”田哥儿跪在老村长的石像前，手中的蛊母虫突然爆裂，化作紫色烟雾，“仙人的棋子，看客的棋子……”
苏芷若的血蚕丝卷起烟雾，绣成一幅《百蛊图》。她看着远处正在自我石化的村民，他们自愿回到石像群中，用身体堵住村子的入口。新娘戴上了鹿面仙人的面具，手持玉净瓶，站在最前方——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阻止外人进入，不让诅咒蔓延到其他村落。
“仙人走了，看客也会离开。”苏芷若转身走向村外，戏袍上的百鬼夜行图又多了几笔：戴着鹿面的新娘、提蛊的少年、石化的村民。她的苗银绣鞋踩过村口的界碑，碑上新刻了三个字：“磐石村”。
夜幕降临，苏芷若站在山顶俯瞰村落。村民们点燃了火把，火光中传来编筐的声音——他们在用竹篾编织噩梦，用恐惧作饵，让误入的外人知难而退。田哥儿的身影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正在雕刻新的鹿头面具，面具眼睛处留着两个孔洞，像是在凝视着远方的荧渊山。
“这出《仙人跳》，终究是谢幕了。”苏芷若低语，血蚕丝在掌心绣出鹿面图案，“但戏幕永不落幕，总会有新的看客，新的棋子。”
山风拂过，带走了最后一丝人声。磐石村渐渐陷入寂静，只有石像群在月光下沉默，像是一部无人翻阅的古老戏本，等待着下一个翻开它的人。而苏芷若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戏袍上的银铃声，在山风中回荡，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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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于：烟云十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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