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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庐的瓦檐滴着化雪水,谢无尘在沈寒灯枕下发现了一册残破的手札。
牛皮封面上结着血痂,翻开第一页,褪色的墨迹写着"第三世记录"。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梅瓣,轻轻一碰就碎成粉末。谢无尘正要细看,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师叔!周长老他——"
小童的声音戛然而止。谢无尘抬头,看见门槛上晕开一片暗红。小童踉跄着扑进来,后背插着半截冰锥,锥尖泛着与红梅相同的金色液光。
"尸体...在动..."
谢无尘扶住小童的瞬间,孩子后背的冰锥突然融化,金液渗入青砖缝隙,竟在地上蜿蜒出与沈寒灯所画一模一样的阵图。小童的瞳孔开始扩散,最后的话语混着血沫:
"梅林...开了三百朵..."
窗外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谢无尘冲到院中,看见那株断梅上的血花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凋零。每落下一朵,远处山崖就传来一声锁链崩断的铮鸣。
手札在风中自动翻到第七页,露出沈寒灯潦草的批注:
"他们不知道,真正镇压幽冥的不是剑,是记得一切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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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的地面结着薄冰。
周长老的尸体直挺挺立在堂中央,玄铁扳指嵌在胸口,形成个诡异的漩涡状伤口。谢无尘用剑尖挑开他的衣领,露出脖颈处蔓延的霜纹——与他自己眼中的纹路分毫不差。
"果然如此。"
清冷的女声从梁上传来。谢无尘剑锋所指之处,飘落一片绯色衣角。红尘阁主轻巧地落在供桌上,腰间九枚铜钱串成的禁步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沈寒灯没告诉你?"她指尖勾着半截断裂的锁链,"每个接触过绝情剑的人,都会慢慢变成剑傀。"锁链突然绷直,"比如这位周长老...比如你。"
谢无尘的剑锋掠过她耳际,削断几缕白发:"他在哪?"
"正在忘记。"红尘阁主抚摸着铜钱上暗红的血垢,"每朵梅花凋落,他就丢掉一段记忆。"她突然笑起来,"等到第三百朵落尽,这世上就再没有'沈寒灯'了。"
屋檐的冰凌突然齐齐断裂。谢无尘的剑气在墙面留下七道霜痕,而绯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唯余供桌上三枚铜钱摆成三角,中央托着一片琉璃灯碎片。
碎片上映出的,是躺在冰窟深处的沈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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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崖的雾气浓得化不开。
谢无尘踏着满地凋谢的梅瓣前行,每一步都激起细小的金红色火星。崖边那株断梅只剩最后七朵花,其中一朵突然坠落,在他肩头砸出冰凉的触感。
记忆如潮水涌来——
第二世的沈寒灯还是个少年,跪在暴雨里抱着具尸体。那人腰间悬着与谢无尘相同的玉佩,心口插着柄霜纹长剑。
"为什么非要选这条路?"少年沈寒灯的声音与今生重叠。
尸体突然睁开眼:"因为...你值得活着。"
幻象碎裂时,谢无尘已走到断梅前。最后六朵花同时颤动,露出花蕊中细小的锁链纹路。他伸手触碰最近的那朵,指尖突然传来被啃噬的剧痛——
花瓣在吸他的血。
每吸一口,梅枝就恢复一分生机。当第五朵花吸饱鲜血时,谢无尘眼前开始发黑。恍惚间看见冰窟方向升起七道金光,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锁链虚影。
锁链尽头拴着的不是剑,是个蜷缩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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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窟比昨日又冷了几分。
沈寒灯躺在冰面上,身下延伸出九道锁链,其中八道连接着冰层下的"尸体",最后一道缠在自己脖颈上。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流转着不同世代的记忆残影。
"三百朵...落尽了吗?"
谢无尘跪下来,发现沈寒灯心口的伤正在渗出金红色液体,与红梅汁液一模一样。那些液体顺着锁链流向冰层下的八具身体,像在进行某种输血。
"你才是真正的容器。"谢无尘握紧那段勒进他皮肉的锁链,"绝情剑一直都在你体内。"
沈寒灯笑了。这个笑容突然让谢无尘想起第一世幻象里,那个濒死的白衣人最后的表情。
"不..."沈寒灯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我是...拴住剑的锁。"
最后一道锁链突然崩紧,谢无尘眼睁睁看着沈寒灯的身体开始透明。冰层下的八具"尸体"同时坐起,他们穿过冰面伸出手,像要拥抱又像争夺。
"记住..."沈寒灯消散前的最后一眼,琥珀瞳仁里终于只剩今生的倒影,"...梅心里有..."
风雪吞没了未尽的话语。谢无尘徒劳地抓向空中,只接到一片琉璃灯碎片。冰层下的八具身体突然齐声开口:
"第九世,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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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梅林静得可怕。
谢无尘站在断梅前,看着最后三朵花中的第一朵凋落。花萼处结出冰晶,里面封着个微缩的沈寒灯,正是二十岁初入山门的模样。
第二朵花落下时,他看清了花蕊里的东西——
一滴凝固的灯油,中心包裹着针尖大小的火焰。
当谢无尘伸手去接最后那朵花时,梅枝突然化作粉尘。纷扬的红色尘埃里,浮现出三百个记忆片段,每个片段里都有个正在死去的沈寒灯。
红尘阁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你以为轮回是为了让他记住你?"
"不,是为了让你记住他。"
最后一片梅瓣落地时,谢无尘眼中的霜纹终于连成完整的阵法。剧痛中他看见真相——所谓九世轮回,是沈寒灯用自己魂魄为引,将绝情剑的诅咒永远困在时间循环里。
而此刻,循环即将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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