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宽宥

程少商微微抬起眼眸，不卑不亢地望向皇帝，字字清晰地问道：“臣女斗胆问一句，陛下与皇后相伴数十载，皇后可有暗疾缠身？”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神色笃定，嗓音沉稳回道：“朕与皇后育有多名子女，此事满朝皆知。朕的后宫只有一后一妃一美人，内事房皆有记录为凭。朕平日不是宿在长秋宫便是永乐宫，再不然便是在崇德殿处理政务。皇后虽身子单薄，却并无隐疾。”话音未落，程少商机敏接道：“为证皇后清白，更为皇家颜面，臣女斗胆请将长秋宫大火后留下的尸首抬至殿上……此具女尸脚趾竟有六个脚趾，牙齿稀疏且多处脱落。众人都知皇后正值壮年，这具尸体显然并非皇后。”

程少商缓缓掀开盖在尸首上的白布，目光扫过那一张焦黑扭曲的脸。文帝依旧神色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这时，霍不疑朗声开口：“臣已查明，长秋宫失火那日傍晚，除去小越侯入宫，并无其他可疑之人进出。而小越侯当日是乘马车前来。”话音刚落，小越侯急忙辩解：“臣确是乘马车入宫，但那是因越妃家宴邀约，陛下应当知晓此事。”霍不疑淡然续道：“小越侯进宫时，守宫侍卫的确检查过马车，并未发现异样。这些侍卫皆可作证。”然而，御史左大人却不依不饶：“那火场废墟中搜出的男尸又该如何解释？那具男尸与寻常男子毫无区别，众所周知，后宫除了陛下之外，其余男子皆是太监。莫非早有外人藏身宫中不成？”程少商闻言，目光如刀锋般狠狠盯住左大人。

就在此刻，袁善见缓步走出，声音低沉：“臣有一法子，或许可行。”文帝转头看向他，语气温和：“有何法子，尽管说来。”袁善见道：“这具女尸死去未久，骨骼尚未完全凝固，不妨请仵作前来取骨血，当场与宣候滴血认亲。世人皆知宣皇后与宣侯乃一母同胞，如此便可验明真相。”殿上仵作忙碌一番后，终于确定这具女尸并非宣皇后。案件昭然若揭，显是有人蓄意谋害宣皇后并嫁祸于她。然而，宣皇后究竟身在何处？武光十年，长秋宫大火，宣皇后下落不明，此案遂成大汉朝一大疑案。

夜深时分，崇德殿中，文帝背手而立，霍不疑垂手侍立其下。文帝忽然开口：“你方才所言，回纥王便是崔寻？太子身边似乎与回纥有所往来。”霍不疑低声答道：“恐怕太子也是被人利用了……”他话到此处，音量不自觉压低，羞愧地低下头去。文帝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子晟，朕并未废黜太子。”霍不疑郑重回应：“陛下贵为天下之主，所做的每一件事必然是以天下苍生为考量。臣等身为臣子，自不敢妄加评议。”文帝凝视着他，缓缓说道：“可你心里，分明更期望看到子端坐上储君之位。”

文帝语气愈发深沉：“早在途高山之前，你们便已开始布局……子晟啊，神暗说良禽择木而栖。你虽是一只飞鸟，可子昆却并非能够承载你的梧桐树。选择子端，确实没错。但皇家终究不同于寻常人家，你可曾想过，在你追求一己私欲的同时，是否会将他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子晟，你是霍兄唯一的血脉，亦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便朕和神暗并非你亲生父母，却也算得上半个父母了。”霍不疑听罢，沉默片刻，最终低声叹道：“是我对不起皇后……”

文帝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此次召你回宫，正是为了彻查长秋宫一案。你连夜奔波，也该歇息了，且回去好好休息吧。”

霍不疑离开崇德殿后，径直前往长秋宫。远远地，他便看见一道纤细身影立于风中，像是一株孤零零的寒梅。那人正是从五公主府归来的程少商。霍不疑缓缓走近，轻声唤道：“少商，你这些日子可还好？”程少商听见他的脚步声，却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少商代皇后谢过霍将军。”霍不疑涩声道：“本就是我对不起皇后……”程少商冷笑一声，声音冰冷：“皇后待你如亲子，太子视你如手足，而你却早早密谋废储之事。我从来不信任任何人，是你让我学会信任你。霍将军，你谁也没有对不起，这世道本就不存在谁欠谁的说法。人各有选择，各担不幸罢了。”说完，她转身便走。

霍不疑望着她的背影，哀伤地喊道：“少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程少商停下脚步，语调毫无温度：“我说过，欺骗我、伤害我的人，此生绝不宽恕。”说罢，她继续向前，再也没有回头。不远处，袁善见目睹了一切。回到家中，他直奔书房，对父亲说道：“已按您所说替宣皇后洗清冤屈，请您兑现承诺，与母亲和孩儿共进晚宴。”

与此同时，城外的一支商队驻扎在郊野之中。袁立站在一辆马车旁，对面是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那人眉目间自带一股王者气息，低声道：“阿立，这一别，我们怕是再难相见了。”袁立愤愤然瞪着他：“你这次胆子太大了！差点让她身败名裂，蒙受如此耻辱！我没想到你竟然还牵扯上了小越侯。圣上本就偏心，她们母子在朝堂上寸步难行，如今太子随军北上，生死未卜。昨夜圣上连夜召我进宫，询问我白鹿书院求学时的旧事，还提及阿轩，说如果阿轩还在世，乾安王族也不会如此没落，太子也不至于无家族可靠。”

那男子嗤笑一声，满是不屑：“装模作样，不过是在套你的话罢了。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和文秀就会在北疆战场重逢。至于阿轩，他现在正在文子昆身边，我们前不久刚刚见过面。他想要什么我很清楚，我想要的他也明白。只不过我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否则我也不需要去找小越侯了。”此人正是回纥王——崔寻。袁立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世间之事，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兰因絮果，自有定数。你可曾征求过她的意愿，是否也愿意如此行事？”说着，他不由自主地望向那辆静默伫立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