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酵母

ICU的中央空调出风口积了厚厚一层灰，冷飕飕的风裹挟着消毒水味，直往苏晚的领口灌。她蜷缩在陪护椅上，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孕检单，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日期——母亲的死亡日期和她的出生证明竟整整差了九十天。产科印章边缘洇开的红印，看起来就像干涸的血渍，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顾沉舟的呼吸面罩上突然结了层霜。苏晚下意识伸手去擦，指尖碰到冰晶的那一刻，她猛地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台老式冰柜。每到梅雨季，冰柜上总会结着同样的霜花。上周她帮父亲整理遗物时，在冷冻层的深处发现藏着脐带血标本，那上面的标签编码和酒窖里的DNA试管简直一模一样。

护士站的呼叫铃响个不停。这时，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清洁工正在拖地，消毒水桶里竟然浮着几片葡萄叶。苏晚灵机一动，假装不小心打翻水杯，趁着弯腰的工夫，她瞥见那清洁工裤脚沾着的紫色菌丝，和顾沉舟咳出的微生物竟是同一来源。

消防通道的安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黑暗中发出的神秘召唤。苏晚顺着地上拖拽的痕迹一路来到地下二层，停尸房里的冷气从门缝中渗出来，在走廊地面上凝成蜿蜒的水痕，透着阵阵寒意。她摸索着找到了顾沉舟塞在轮椅夹层的门禁卡，金属片的边缘刻着母亲名字的缩写，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着幽光。

来到冷藏柜前，第三排的抽屉却卡住了。苏晚咬咬牙，用力一拽，“哗啦”一声，陈年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眼泪直流。裹尸袋的拉链锈迹斑斑，她费力拉开，露出半截泛青的手臂，虎口处鹰隼纹身被解剖刀划得烂七八糟，无名指上还戴着苏氏酒窖创始人的翡翠扳指。

看到这枚扳指，记忆像被撕开一道口子。七岁那年，她误闯进父亲的书房，保险柜里供奉的正是这枚扳指，旁边还摆着三支空了的促排卵针剂。当时父亲告诉她，这是祖父的遗物，可此刻，它却在停尸房里散发着腐肉与酒精混合的怪味，让人作呕。

通风管里突然传来指甲刮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停尸房里格外惊悚。苏晚赶紧将尸袋推回冷藏柜，却发现底部粘着一张超市小票：2018年4月15日购入婴儿奶粉、止血绷带、兽用麻醉剂。而这个日期，正是顾沉舟出现在苏氏酒会的那天。

就在这时，消毒灯突然爆闪起来，晃得人眼睛生疼。苏晚慌乱中撞翻了器械车，手术剪扎进掌心，钻心的疼痛袭来。可就在这一瞬间，她看清了推车上蒙着的白布，上面印着顾氏集团的Logo，和上周在印刷厂查获的盗版教材包装纸竟是同批次。

地下三层愈发潮湿，备用发电机发出沉闷的轰鸣。苏晚在墙面上摸到一道道抓痕，新刮痕里还嵌着葡萄籽碎壳。一扇铁门出现在眼前，密码锁上结满了蛛网。她下意识地输入母亲的忌日，“咔嚓”一声，门开了，一股带着发酵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只见整面墙的恒温箱嗡嗡作响，透着神秘的紫光。苏晚打开标注“2003”的柜门，99支试管在紫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液体里沉着的胚胎标本都长着和她颈后一模一样的银杏叶状红斑胎记。

“这是你第24个哥哥。”

顾沉舟的轮椅碾过满地的玻璃碴，病号服敞开着，心电监护仪的导线拖在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他的声音虚弱却又透着一股悲凉，“苏老董事长用我的脊髓血当酵母，酿了二十三年才成功。”

话音刚落，通风管突然炸裂，紫色菌丝如潮水般涌来，一下子裹住了苏晚的脚踝。顾沉舟咳着血沫，艰难地举起平板，监控画面里，父亲正将紫色液体注入一个孕妇隆起的腹部。可奇怪的是，那女人戴着母亲最爱的珍珠项链，小腹却光滑得如同少女。

“当年你母亲怀的是死胎。”顾沉舟的指尖轻轻划过胚胎标本，眼神里满是复杂，“这些才是真正的苏晚。”

仿佛是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机关，酒柜突然轰然倒塌，1998年的波特酒如洪流般漫过恒温箱。胚胎在酒精里迅速膨胀，苏晚眼睁睁看着那些与自己面容相似的肉体在玻璃管中扭动，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书房里那永远上锁的标本柜，总会传出若有若无的拍打声。

顾沉舟的腕表突然急促地报警。他猛地扯开输液港，紫色液体喷溅在苏晚脸上，瞬间灼出细小的水泡。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快走...酵母开始发酵了...”

安全出口的绿光被汹涌的菌丝吞没。苏晚咬着牙，推着轮椅撞开防火门，却惊恐地发现走廊的墙皮正大片剥落，露出后面嵌满婴儿骸骨的承重墙。某个头骨的眼窝里还插着一支试管，标签上写着：“第19号实验体 - 存活7小时”。

就在这时，直升机的轰鸣声震碎了穹顶的玻璃。狂风呼啸中，苏晚在螺旋桨气流里摸到顾沉舟后颈的电子芯片，显示屏上正播放着父亲临终的画面：他跪在酒神雕像前，将引燃的打火机扔进酒窖，火舌瞬间吞没了整墙的婴儿保育箱。

“其实你尝过...”顾沉舟的瞳孔渐渐扩散，气息微弱，“用你哥哥们酿的血酒...”

苏晚的胃部一阵剧烈抽搐，她猛地想起成年礼那晚，父亲递来的那杯特酿。琥珀色的液体在舌尖泛起的铁锈味，此刻与停尸房的腐臭重叠在一起，让她几近崩溃。

菌丝突然发起总攻，如张牙舞爪的恶魔般扑来。顾沉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推出爆炸范围。轮椅在火海中渐渐熔成青铜色的钟摆，在火焰中摇晃。苏晚紧紧攥着烧焦的婚戒，跌进了下水道。浊流中，漂浮着账本的残页，她隐约看到上面显示：顾沉舟每月向福利院汇款的账户，收款人都是“SuWan - 23”。

当污水漫过胸口时，苏晚摸到防水袋里的老照片。泛黄的画面上，穿白大褂的父亲抱着婴儿站在酒窖，背景里无数保育箱闪着幽光，其中一个标签清晰可见：“SuWan - 24号，基因编辑体”。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警笛声。苏晚奋力浮出水面，此时，朝阳正刺破云层，那光芒就像父亲实验室里划开胚胎的柳叶刀。她咽下喉间的血腥味，终于读懂了顾沉舟总说的那句话：酿酒师的时钟，是用亲骨血做的摆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