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王煜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秦衍舟却只捕捉到断断续续的片段。他调整了一下右耳的助听器,指尖触碰到金属外壳时,一阵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现在宣布班委名单..."
秦衍舟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木纹,那些蜿蜒的线条像是他记忆中父母争吵时扭曲的面容。他不需要听清每个字,反正这些热闹与他无关。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刺入耳膜——
"楚肆,体育委员。"
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和口哨声。秦衍舟用余光瞥见身旁的男生站起来挥手致意,栗色发丝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泽,笑容灿烂得刺眼。
"谢谢大家!我一定会带领咱们班拿下校运会冠军!"楚肆的声音像一把利剑,轻易穿透秦衍舟筑起的高墙。
王煜继续念着名单,秦衍舟却已经神游天外。窗外的蓝楹花被风吹落几片花瓣,飘进教室,落在他面前的课桌上。他伸手轻轻触碰那片淡紫色的花瓣,指尖微微颤抖。
"喂,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秦衍舟猛地缩回手。楚肆不知何时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秦衍舟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全班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秦衍舟,你有什么问题吗?"王煜推了推眼镜。
秦衍舟感到血液涌上脸颊,他摇摇头,迅速坐正。右耳的助听器却在这时发出一阵杂音,随后彻底安静下来。他的世界再次陷入半寂静状态,只能看到王煜的嘴唇开合,却听不清内容。
"你的助听器..."楚肆压低声音,伸手想帮忙。
秦衍舟猛地拍开他的手,"别碰我!"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大,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煜皱眉走过来,"怎么回事?"
"老师,他的助听器好像坏了。"楚肆举起双手表示无辜,"我只是想帮忙。"
秦衍舟感到一阵眩晕,他摘下失效的助听器攥在手心,金属边缘深深陷入掌心。"我没事。"他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王煜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楚肆,你陪秦衍舟去医务室看看。其他人继续自习。"
"不用!"秦衍舟几乎是跳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他弯腰扶起椅子,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我自己能处理。"
楚肆却已经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走吧,聋子先生。医务室的老师是我姑姑,她最擅长修这些小玩意儿。"
秦衍舟想挣脱,却发现这个看似瘦削的男生力气大得惊人。他被半拖半拽地带出教室,走廊上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初春特有的潮湿气息。
"放开我。"一离开教室,秦衍舟立刻甩开楚肆的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楚肆转过身,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歪着头打量秦衍舟,狐狸眼里闪烁着秦衍舟读不懂的情绪:"谁说我同情你了?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全世界都欠我钱'的表情。"楚肆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还有,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我妈收藏的黑曜石。"
秦衍舟愣住了。从小到大,人们看他的眼神要么是怜悯,要么是厌恶,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赞他。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爬上耳根,只能转身快步走向医务室,假装没听见楚肆的话。
医务室的门虚掩着,楚肆直接推门而入:"楚医生!你的宝贝侄子来啦!"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性从里间走出来,看到楚肆时眼睛弯成了月牙:"臭小子,开学第一天就来医务室,又打架了?"
"这次真不是我。"楚肆把秦衍舟推到前面,"我同学助听器坏了,您给看看?"
秦衍舟不情愿地摊开手掌,助听器已经被他攥得变了形,电池仓盖不知所踪。楚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这得送去专业机构修理,我这儿只能做简单处理。"她接过助听器检查了一下,"不过我可以先给你一个临时用的。"
秦衍舟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备用。"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楚肆拦住。
"等等,我送你回教室。"
"不需要。"
"需要。"楚肆固执地挡在门前,"你现在听不见,万一错过重要通知怎么办?"
秦衍舟抬头直视楚肆的眼睛,那双狐狸眼里竟有一丝他从未在别人眼中见过的认真。他移开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回教室的路上,楚肆一直走在他左侧,刻意放慢脚步配合他的节奏。经过一棵开满花的蓝楹树时,一阵风吹过,淡紫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一片花瓣落在秦衍舟肩头,楚肆伸手轻轻拂去,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阵微妙的触感。
"你为什么..."秦衍舟开口又停住。
"为什么什么?"楚肆凑近了些。
"没什么。"秦衍舟加快脚步,把楚肆甩在身后。他不明白这个阳光般耀眼的男生为何对他如此执着,但他知道,所有靠近他的人最终都会离开。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下午的数学课对秦衍舟来说是一场煎熬。没有助听器,他只能靠读唇语勉强跟上进度。数学老师张建军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说话时喜欢背对学生写板书,这让秦衍舟完全无法获取信息。
"秦衍舟!"张建军突然转身,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桌上,"我讲了半天,你连笔记都不做?上来做这道题!"
秦衍舟僵在原地,他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内容。教室里响起窃窃私语,有人小声说"他是聋子",引来一阵哄笑。
"安静!"张建军皱眉,"秦衍舟,我知道你的情况,但这不是你不听课的理由。现在,立刻上来做题!"
秦衍舟的手指紧紧攥住桌沿,指节泛白。就在这时,一张纸条滑到他面前。上面是工整的字迹:「题目是证明余弦定理,步骤:1.画坐标系 2.设点 3.用距离公式」
他抬头看向纸条来源,楚肆冲他眨眨眼,用口型说:"加油。"
秦衍舟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他按照纸条提示一步步解题,粉笔在黑板上留下清秀的字迹。当他写完最后一个等号时,张建军的表情缓和了些:"不错,回座位吧。下次记得提前说明情况。"
下课铃响起,秦衍舟立刻收拾书包准备离开。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课本。
"等等。"楚肆不知何时坐到了他前面的位置上,转身面对他,"我们得谈谈。"
秦衍舟警惕地看着他:"谈什么?"
"关于你。"楚肆压低声音,"我查了你的资料,年级前十却从不参加任何活动,独来独往,靠写作赚钱养活自己...你很特别,秦衍舟。"
秦衍舟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你调查我?"
"只是好奇。"楚肆耸耸肩,"我姑姑是校医,我叔叔是教务处主任,想知道什么都很容易。"他停顿了一下,"但有一件事我没查到——你的耳朵是怎么受伤的?"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金色的分界线。秦衍舟盯着那道光线,仿佛那是他与楚肆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与你无关。"他抓起书包站起来。
楚肆也跟着起身,185的身高让他比秦衍舟高出小半个头:"我想帮你。"
"我不需要帮助。"秦衍舟后退一步,"尤其是你这种人的。"
"我这种人?"楚肆挑眉,"哪种人?"
"阳光、开朗、受欢迎...注定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秦衍舟转身走向门口,"别假装理解我,也别再跟着我。"
楚肆站在原地没动,但声音追了上来:"你知道吗?我妈妈也戴助听器。"
秦衍舟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她是在一次车祸中受伤的。"楚肆继续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天她本来要去接我放学..."
秦衍舟的手指紧紧攥住门框,指节发白。他没想到楚肆阳光外表下也藏着这样的伤痛。但最终,他还是迈出了教室,没有回应楚肆的剖白。
放学路上,秦衍舟走得很慢。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铺在柏油路面上。路过一家文具店时,他停下脚步,橱窗里陈列着各种精美的笔记本。其中一本黑色封面的特别显眼,封底印着一行小字:"献给沉默的灵魂"。
"喜欢吗?我送你。"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衍舟猛地转身,楚肆站在他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手里拿着两罐热奶茶。
"你..."秦衍舟一时语塞,"怎么..."
"跟踪你?"楚肆笑着递过一罐奶茶,"是啊,我就是这么执着的人。拿着,茉莉味的,不甜。"
秦衍舟下意识接过奶茶,温热的触感透过金属罐传到掌心。他低头看着罐身上凝结的水珠,一滴,两滴...突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嘿..."楚肆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他伸手轻轻拭去秦衍舟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品,"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秦衍舟想反驳,想说自己不需要怜悯,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夕阳的余晖中,他看见楚肆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又那么清晰。
那一刻,他筑起的高墙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