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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向者的独白

裂缝中的棱镜———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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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沉默的十五岁

十五岁的春天,我转学到江南的一所老校。青瓦白墙的教学楼爬满藤蔓,雨季来临时,檐角滴落的雨水总在石阶上敲出绵长的回响。这里的同学大多从小相识,课间操时,他们三两成群地靠在栏杆旁,用方言嬉笑打闹,而我只能攥着校服衣角,低头数地上的水洼。

母亲总说:“江南水土养人,你该开朗些。”可她不懂,有些种子生来便埋在阴影里。我的同桌周然是班上的“边缘人”,据说因父亲酗酒,她常年缩在教室最后一排,校服袖口磨得发白。班主任安排我们坐在一起时,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你成绩好,多带带她。”

周然极少说话。数学课上,老师点名让她解方程,她僵立着,手指掐得关节发白。我忍不住小声提示,她却突然捂住耳朵,嘶哑着喊了句“别管我”。全班寂静,粉笔灰在阳光里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那天起,班主任取消了“帮扶计划”,而我被贴上“不合群”的标签——仿佛沉默会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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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梅雨季的泥泞

江南的梅雨黏稠得化不开。体育课因雨取消,女生们挤在教室后排翻明星杂志。我鼓起勇气凑近,却被一声嗤笑打断:“林溪,你这双球鞋是男款吧?”低头看去,脚上那双为省钱买的深蓝运动鞋,在满眼粉色帆布鞋中显得笨拙突兀。我蜷起脚趾,听见有人嘀咕:“书呆子配怪胎,绝了。”

周然突然站起身。她径直走向储物柜,翻出一把破伞塞给我:“器材室缺人搬垫子。”那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瞳仁漆黑,像雨夜里倔强亮着的路灯。我们沉默地搬运海绵垫,霉味扑鼻,她却忽然开口:“她们说我爸是酒鬼,对吧?”我愣住,她已转身离开,伞骨“咔嗒”裂开一道缝。

那天傍晚,我在车棚遇见周然。她蹲在地上,用粉笔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画蝴蝶,翅膀晕染成模糊的蓝。“下雨天蝴蝶飞不起来,”她抬头,“但它们知道自己有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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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梧桐树下的秘密

校门口有棵百年梧桐,树干上刻满历届学生的名字。我常在午休时躲在树洞里写日记,直到某天发现树洞深处藏着一本《飞鸟集》。书页泛黄,扉页写着:“给所有不敢说话的影子——沈默,2005届。”

我鬼使神差地续写下去。隔周再去,书页间多了一朵压干的栀子花,香气锐利如刀。后来我们开始用树洞传递字条,他(或她?)写博尔赫斯的诗句,我抄顾城的短诗。这种隐秘的对话让我想起幼时与外婆养的蚕——它们啃食桑叶时也这般小心翼翼,生怕惊动整个世界。

周然发现了我的秘密。某个放晴的午后,她将一沓皱巴巴的稿纸推给我,上面写满潦草的故事:酗酒的父亲、出走的母亲、总在深夜哭泣的祖母。“树洞装不下这些,”她扯了扯嘴角,“但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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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被弄皱的舞台

文艺汇演前,班主任钦定我写剧本。“林溪文笔好,正好练练胆子!”她将报名表拍在我桌上。我缩在礼堂角落看他们排练,主角是班花陈露——她穿白纱裙的模样像只骄傲的天鹅。而我的角色是“画外音”,只需躲在幕布后念台词。

演出当晚,陈露的项链突然断裂。珍珠滚落舞台时,她僵在原地,泪水冲花睫毛膏。我掀开幕布冲出去,蹲下一颗颗捡珍珠,却听见台下窃笑:“灰扑扑的田螺姑娘来救场啦!”

最后一场戏,按剧本该由陈露念出结尾诗。可她早哭着跑开,我攥紧剧本走上台。灯光刺得睁不开眼,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揉皱的纸团。这时观众席传来一声清亮的掌声——是周然,她站在最后一排。我捧着剧本,将那句“光明生于裂缝”念得铿锵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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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蝴蝶飞过雨季

毕业前夜,我和周然偷溜回学校。月光把梧桐叶的影子拓在墙上,宛如振翅的蝶群。她突然说:“我要去北方读护校。”我怔住,她轻笑:“记得吗?你说过护士服像白蝴蝶。”

我们在树洞埋下时间胶囊。周然放了一枚生锈的发卡,我塞进那本《飞鸟集》。合上洞口的瞬间,她低声说:“林溪,你念台词时,比我见过的所有主角都亮。”

离校那天,我在走廊遇见陈露。她拦住我,突然伸手理了理我的衣领:“其实……我羡慕过你。”未等我反应,她已跑远,裙摆掠过墙角那丛野蔷薇,惊起几只真正的白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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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声

如今我仍留着那双深蓝球鞋。偶尔在异乡的雨季想起十五岁,总觉得青春像一场潮湿的梦:有人在梦里弄丢珍珠,有人把秘密喂给树洞,而我终于明白,内向者的世界并非黑白默片——那些低头数过的水洼、树洞里沙沙作响的诗句、幕布后颤抖的呼吸,都是最隐秘的光源。

周然偶尔寄来明信片。最新一张印着塞北的雪原,背面写着:“蝴蝶在这里活不成,但护士服真的像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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