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白衬衫
高二那年的秋天,雨总是下得绵密。走廊的瓷砖上沾满潮湿的脚印,空气中浮着桂花混着泥土的涩香。我抱着一摞作业本往办公室走,抬头时,正巧看见周予安靠在栏杆上。他侧着脸和同学说话,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清瘦的小臂。风掠过他的衣角,掀起一片涟漪般的褶皱,像被吹乱的试卷边角。
那瞬间我莫名屏住了呼吸。他的影子投在灰蒙蒙的走廊墙上,像一幅被雨水洇湿的水墨画。
我和周予安同班一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他是数学课代表,总穿一件洗得发灰的校服外套,拉链永远只拉到胸口。他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午休时常常趴在桌上睡觉,后颈的碎发被阳光晒得泛金。而我坐在第三排,数学试卷上的红叉像一道道裂痕,将我和他的世界割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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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半块橡皮
期中考试后,班主任调换了座位。周予安被安排到我斜后方。他的课桌总是乱糟糟的,课本边角卷得像烤糊的蛋卷,草稿纸上画满奇怪的几何图形。某天下午自习课,他突然用笔帽戳了戳我的后背。
“喂,能借块橡皮吗?”他的声音带着午睡后的沙哑。
我手忙脚乱地在笔袋里翻找,最后掰下半块带着牙印的橡皮递过去。他接过去时笑了一声:“你这橡皮是被狗啃过?”我耳根发烫,低头盯着作业本上晕开的墨水渍,听见他在身后轻轻吹起了口哨,是《千与千寻》的调子。
那之后,他时常找我借东西——一支铅笔、半张纸巾,甚至半片薄荷糖。每次归还时,东西上总会多出点痕迹:铅笔尾端刻了歪扭的星星,纸巾角落画了哭脸小猫,薄荷糖包装纸折成一只小鹤。这些零碎的“利息”,被我偷偷夹进日记本里,成了青春里最甜的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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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与物理公式
十二月末,这座城市下了十年一遇的暴雪。晚自习时停电了,教室陷入一片漆黑的欢呼中。有人打开手机闪光灯晃来晃去,光斑扫过周予安的侧脸时,我看见他正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要不要看星星?”他突然转头问我,睫毛上沾着窗外飘进的雪粒。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拽着我溜出后门。天台上积了厚厚的雪,他蹲下来,用手指在雪地上画坐标系:“你看,如果把雪花的结晶结构代入波函数……”他的指尖冻得发红,却在雪地里勾出一串复杂的公式。风卷着雪片扑过来,我缩着脖子跺脚,他忽然摘下围巾扔给我:“物理不及格的人没资格感冒。”
那条灰格子围巾有淡淡的柠檬香,我把它偷偷藏在校服里捂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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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物柜的秘密
春天开学时,我在储物柜里发现一只折纸青蛙。翠绿的彩纸上写着:“第三题选C。”那是上周周测的数学卷子,我对着选择题抓耳挠腮时,他撑着下巴嗤嗤笑过。
纸青蛙的肚子里还塞了张字条:“放学后器材室见。”我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却在推开门时看见满地的物理实验器材——他举着特斯拉线圈的导线,眼睛亮得像恶作剧得逞的猫:“来当我的接地装置?”
蓝紫色的电火花在暮色中炸开,我吓得后退半步,他却突然说:“你扎马尾比较好看。”这句话比电流更让我战栗。那天傍晚,我们在散落的篮球和跳绳堆里,分享了同一包跳跳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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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寄出的信
高考前三个月,我在文具店挑了浅蓝色的信纸。笔尖悬在纸上洇出墨点时,才发现根本不知道要写什么。是说物理课他替我解围时,粉笔灰落在他肩上的样子像星星?还是冬夜里他递来的暖宝宝,其实早就凉透了?
最后我只写了一句:“祝你成为很厉害的大人。”把信纸折成飞机塞进他课桌时,指尖都在发抖。后来听说他被保送进了顶尖大学的物理系,而我在收拾教室时,在讲台缝隙里找到了那架皱巴巴的纸飞机——原来它从未起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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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时节的重逢
二十六岁那年出差,我在高铁上遇见周予安。他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公式,袖口依然随意卷着,只是手腕上多了块磨旧的机械表。
我们聊起高中时光,他完全不记得纸青蛙和雪地公式,却突然说:“你那时候总穿浅紫色毛衣,像颗蔫了吧唧的紫甘蓝。”我气得踢他的行李箱,他笑着躲闪时,列车恰好穿过隧道。黑暗降临的刹那,我听见他说:“但紫甘蓝含有花青素,是抗氧化的。”
车窗外的灯火重新流淌进来时,我们谁都没再说话。那些未曾言明的悸动、未送出的信件、未拆封的答案,都化作铁轨与车轮碰撞的轻响,散落在梅雨潮湿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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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圆满
后来我常想,暗恋像种一棵不会开花的树。你固执地浇水、松土、守着年轮,某天抬头却发现,树荫早已温柔地笼罩过整个青春。
同学聚会上,有人起哄问周予安有没有喜欢过谁。他晃着啤酒杯笑:“当年光顾着研究量子力学呢。”众人大笑,我却看见他无名指上银戒的反光,像十六岁那年的雪,轻轻落在掌心就化了。
回家路上,我翻开旧日记本。那只薄荷糖纸折的鹤已经褪色,翅膀上还留着少年潦草的字迹:“谢谢你的橡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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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青春里的某些人,注定要成为记忆标本。他们被封存在特定的光影与气味中,每次想起时,连遗憾都镀着毛茸茸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