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悬在晾衣架的铁丝上,林悦望着周深家二楼的百叶窗。昨夜暴雨在玻璃上留下的水痕,像道未干的泪痕,将少年的剪影割裂成模糊的碎片。掌心的蓝色弹珠凝着潮气,凉得像他昨晚塞给她时的指尖温度。
手机在裤兜震动,苏瑶的消息带着急促的标点:「围棋社决赛!周深主动报名了!」玻璃弹珠在掌心滚出半弧,她想起三天前他在医院走廊说的话:「妈妈的棋谱里藏着星星。」或许这场比赛,是他与命运的第一次正面落子。
围棋社的门推开时,油墨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涌来。周深坐在窗边的棋桌前,校服第二颗纽扣歪斜着,露出与母亲相似的锁骨弧度——那里的痂已褪成浅红,像朵风干的梅。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棋子,玉扣在木纹上敲出细碎的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周深。」林悦的声音惊得他肩膀微颤。少年抬头时,眼底浮着未褪的青黑,却在看见她掌心的弹珠时,眸光轻轻动了动。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那枚也放在棋盘上,两枚蓝璃隔着楚河汉界,像被命运分置两端的星子。
比赛开始的钟响是根细针扎破水面。周深的黑棋在星位落子,却比平日慢了三拍,棋谱在腕间滑出褶皱。副社长**的白棋稳健如旧,第12手便在右下布下中国流,而周深的应手却落在三三——那是他母亲教他的「守护角地」,此刻却显得格外退守。
「周神今天像换了个人。」后排的议论声混着棋子撞击声,「上回校队教练被他杀得弃子,现在倒像被人攥住了棋筋。」林悦盯着棋盘,发现周深的黑子总在关键处留白,那些本该凌厉的断手,都变成了温柔的贴靠,像在躲避什么致命的劫争。
中盘时白棋突然发力,尖冲分断黑棋大龙。周深的手指悬在棋盒上方,迟迟不落子。阳光穿过他腕间的表带,在棋盘投下十字形的影,恰好笼罩住即将被围的黑子。林悦想起三年前暴雨夜,他蹲在地上捡弹珠,碎玻璃在掌心开出的血花,也是这样的形状。
「我认输。」周深的声音轻得像片坠地的叶。棋子落在棋盒的声响里,**惊讶地抬头——这是周深入社以来首次投子,棋盘上的黑子尚未成型,便已放弃了整片中腹。少年起身时,校服蹭到棋盘,黑白子滚落满地,有枚白子恰好停在林悦脚边,像滴未落的泪。
她追出去时,周深已拐过紫藤花架。春末的紫瓣落在他发梢,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掌心的弹珠。「周深!」她的鞋跟碾碎花瓣,在青石板上染出淡紫的痕,「你明明可以赢的。」
少年转身,弹珠的蓝光映着他泛红的眼尾:「赢了又如何?棋盘上的胜负,从来不是我们的劫。」紫藤花的香气漫上来,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更让人心碎,「昨天在医院,我看见爸爸把弹珠糖塞进张赫奶奶的床头。原来所有的秘密,早就藏在这些星星里。」
暮色漫进周深家的院子时,爬山虎正在围墙上织网。林悦跟着他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径,后门的铜锁已生绿锈,像道被时光遗忘的伤疤。屋内飘着过期牛奶的酸腐味,沙发上摊着半本《围棋十诀》,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车票——正是三年前母亲「出国」的那趟班次。
「这是妈妈留的另一颗弹珠。」周深从抽屉深处摸出个铁盒,里面躺着枚颜色略深的蓝璃,边缘刻着细小的星纹,「昨天擦棋盘时发现的,原来她早把地下赌局的账本编号,刻在了弹珠上。」
手机在此时震动,苏瑶发来张照片:张赫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个U盘,树影在他脸上划出明暗交界线,像极了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林悦突然想起**在比赛时异常的落子节奏,那些本应进攻的棋步,都变成了隐晦的警示——原来早在周深认输前,局中局便已展开。
「林悦,棋社后巷见。」张赫的消息带着夜露的凉意。周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把两枚弹珠都塞进她手心:「我妈说过,弹珠是星星的碎片,碎了会疼,但光能从裂缝里漏出来。」
后巷的路灯在风中摇晃,将张赫的影子拉得老长。他递出的U盘还带着体温,金属外壳刻着行小字:「周南2022-2025地下赌局记录」。「**刚才找过我。」少年踢开脚边的空罐头,响声惊飞了墙根的野猫,「他说周南用他父亲的银行账户洗钱,每笔黑钱都对应着弹珠的编号。」
U盘插入手机的瞬间,林悦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屏幕上跳出的第一页,便是父亲的车祸日期,备注栏写着:「林明轩搅局,债务转移至其女」。她突然想起母亲总把蓝花瓷碗藏在橱柜顶层,原来每个碗底都刻着弹珠编号,那是父辈们未说出口的救赎。
「报警吧。」张赫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汽笛,「**说今晚周南会在棋牌室和陈校长交割,带着所有账本。」他从口袋里摸出枚白棋,正是周深比赛时输掉的那枚,「我爷爷临终前攥着这个,说要还给周神——他其实早就知道,周深的棋,从来不是为了输赢。」
回到周深家时,少年正在台灯下拼弹珠。两枚蓝璃并列在棋谱上,星纹与棋盘的天元重合,像在绘制新的星图。「张赫说的,我都听见了。」他头也不抬,指尖抚过弹珠边缘的刻痕,「妈妈刻这些的时候,应该很疼吧。」
林悦在他身边坐下,看见棋谱上用红笔圈出的坐标,正是U盘里赌局的地点。周深突然握住她的手,将两枚弹珠按在她掌心:「记得三年前暴雨夜吗?你蹲在地上帮我捡弹珠,手指被划破还说‘星星碎了会疼’。现在该换我了——就算整个棋盘都在下雨,我也要护着这些星星。」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却不再像撕裂夜色的刀。周深摸出母亲的遗书,泛黄的纸页上,除了口红写的「深深的眼睛是蓝色弹珠」,还有行更小的字:「去棋社找陈校长,他衣袋里有你爸爸的道歉信。」
棋牌室的霓虹灯在雨夜闪烁时,林悦看见周深站在巷口,校服领口别着那枚褪色的围棋徽章。他转头望来,弹珠的蓝光穿过雨幕,像在混沌的棋盘上落下关键一子。她突然明白,命运从来不是预设的死局,而是每个执棋人掌心的温度——只要星子未灭,便有破局的可能。
周父的呵斥混着麻将撞击声从棋牌室传来,却在看见周深的瞬间戛然而止。少年走上前,将两枚刻着星纹的弹珠放在赌桌上,玻璃表面映着父亲后颈的胎记,像道即将愈合的伤。「爸,」他的声音比雨声更轻,「妈妈留的星星,该回家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当第一颗晨星从云隙漏出时,林悦看见周深和张赫蹲在地上捡散落的棋子,两个少年的影子在水洼里交叠,像在重摆一盘被雨水打乱的棋。弹珠的蓝光映着他们的侧脸,那些曾被命运刻下的伤痕,终将在星子的照耀下,化作落子无悔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