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帘挂在A大梧桐树上,林初晴抱着实验报告冲进第三教学楼时,发尾还滴着冰水。走廊尽头的廊灯忽明忽暗,她踩着瓷砖上的反光疾走,忽然被横伸的三脚架绊倒。
怀中的纸张飞散如白鸟,她惊呼着向前扑去,却撞进一片带着松节油气息的温热里。“嘶——”头顶传来低笑,“这位同学,劫色也该挑个好日子。”
林初晴慌忙后退,后腰抵在冰凉的墙面上。眼前的男生穿着黑色卫衣,胸前沾着星点钴蓝色颜料,手里拎着个歪歪扭扭的颜料桶。他单膝跪地捡报告,指腹扫过纸页上的“配位化合物”字样,挑眉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化学系的小学霸?”
她的目光凝固在自己衬衫上——左胸位置洇开大片钴蓝色,像只被雨淋湿的蝴蝶。这是她今早特意换上的白衬衫,为了盖住洗旧的毛衣领口。男生忽然用指尖蘸起地上的颜料,在她掌心画了道弧线:“我那件纪梵希联名款,可贵——”
“五十元够吗?”她从帆布包摸出皱巴巴的纸币,那是她给实验室洗玻璃器皿攒下的钱。男生盯着她掌心的褶皱,笑意渐渐淡去。他接过钱,在背面画了只圆头圆脑的小猫:“记账了,明天下午六点,三食堂见。”
雨声突然轰鸣。男生脱下卫衣罩在她头上,布料带着体温的余温:“先穿着,别感冒。”等她手忙脚乱扯下衣服,走廊里只剩滴滴答答的颜料桶,蓝色液体在地面蜿蜒成不规则的地图。
三食堂的玻璃橱窗映出晚霞,糖醋排骨的香气勾得林初晴胃里发酸。她攥着空饭盒在门口徘徊,指尖摩挲着帆布包夹层里的布洛芬——这是她今天的第二顿饭。手机震了震,继母发来消息:“明晚回家吃饭,你爸忌日。”
“林初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穿白T恤的男生挥着塑料饭盒,左腕缠着的纱布渗着淡粉血迹:“发什么呆?我占了靠窗的位置。”
她这才注意到他虎口处的茧子,像被反复打磨的鹅卵石。“你的手……”
“做模型时被刻刀划的。”他打开饭盒,油焖大虾的红光映得他瞳孔发亮,“糖霜穹顶总坍缩,需要熬到160度的焦糖当粘合剂,可我每次都熬成碳块。”
蒸汽模糊了她的镜片。父亲住院时,她总在医院食堂买番茄鸡蛋面,蹲在楼梯间偷偷吃。此刻番茄牛腩的香气涌来,她胃里突然抽搐,指尖攥紧了塑料勺。
“尝尝这个。”男生忽然往她碗里夹虾,指尖擦过她手背时,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他挑眉:“学霸姐姐这么怕我?”
“没……只是不习惯和陌生人吃饭。”
“现在不算陌生了。”他撕开酸奶吸管递过去,“顾承淮,建筑系大三,爱好是把糖霜烤成黑炭,特长是——”他忽然凑近,“看学霸姐姐耳朵变红。”
林初晴猛地抬头,撞上他促狭的目光。耳尖的热度烧到脖颈,她慌忙低头喝汤,却被勺柄碰到牙齿发出轻响。顾承淮忽然笑出声,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草莓味,治手抖。”
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她含着糖抬头,看见他正用马克笔在餐巾纸上画抛物线,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发顶镀了层金边。那线条像极了父亲病房的窗户,每天清晨都有一束光,恰好落在他日渐消瘦的脸上。
实验室后门的储物间里,顾承淮变魔术般搬出小烤箱:“从烘焙社借的,小熊围裙要不要?”
“先称糖。”林初晴别过脸,目光落在他露在围裙外的腰线上。少年人清瘦的腰腹覆着层薄肌,在白炽灯下泛着淡麦色光泽。她慌忙翻开笔记本:“200克砂糖,100克水,分两次加。”
顾承淮乖乖照做,却在倒水时溅了一手。林初晴抽出纸巾帮他擦手,触到他虎口的茧子时,指尖微微一颤——那是长期握笔才会有的痕迹。“以前学过画画?”
“嗯,”他盯着沸腾的糖浆,“我妈说,学建筑的人要先学会追光。”
糖浆开始冒细密的气泡,琥珀色逐渐加深。林初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把温度计探进锅中央:“150度,关火。”
顾承淮却在此时踉跄半步,手肘撞翻了奶油罐。白色奶油泼在她手背,她惊呼着后退,后腰抵在烤箱上。灼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她痛得吸气,却被顾承淮突然按住肩膀:“别动,奶油要擦干净。”
他的指腹轻轻刮去她手背上的奶油,动作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林初晴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烤箱散热的嗡鸣。忽然,他指尖一滑,奶油蹭到了她唇角。
时间仿佛静止。顾承淮的瞳孔里映着她慌乱的脸,喉结滚动了两下。储物间的时钟指向22:17,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睫毛上凝成银霜。
“那个……”林初晴率先打破沉默,“焦糖该凝固了。”
顾承淮猛地后退半步,撞得面粉袋沙沙作响。他转身时,她看见他耳尖红得比烤箱指示灯还亮。月光落在他画的糖霜穹顶上,那半透明的弧度里,仿佛藏着未说出口的秘密。
回宿舍的路上,林初晴在卫衣口袋里摸到张纸。展开时,一张便签飘落——是顾承淮的字迹,力透纸背:“焦糖熬到160度会碳化,就像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
她攥紧便签,路过便利店时,橱窗倒影里的自己穿着宽大的黑色卫衣,衣角还沾着点奶油渍。手机在此时震动,学姐发来消息:“初晴,你的药落在实验室了。”
林初晴盯着屏幕,直到字迹模糊成一片。她摸出包里的布洛芬,仰头吞了两颗。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她忽然想起顾承淮手腕的伤,想起他画的小猫,想起储物间里那抹让人心慌的月光。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震颤,像被雨水浸润的种子,终于在某个深夜,遇见了破土的微光。她摸出笔,在便签背面写下:“焦糖最佳温度是158度,就像……”
写到这里忽然停住,把纸揉成团塞进兜里。路灯在雨后的空气中晕开暖黄的光晕,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卫衣上的钴蓝色早已干透,却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像一片即将放晴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