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雾遥观

雨下得很大。

金光瑶蜷缩在一处废弃茶棚下，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紧贴在隆起的腹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疼痛，但他不敢停下。远处隐约传来修士御剑的破空声，金家的追兵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

腹中的孩子不安地踢动，仿佛在抗议这颠沛流离。金光瑶将手按在肚皮上，轻声道："再忍忍..."话音未落，一阵剧痛从下腹窜上脊背，他咬住嘴唇把呻吟咽回去，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离开云深不知处是个仓促的决定。当他在密室中感受到那股熟悉的灵力波动——金麟台特有的追踪术法时，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蓝曦臣会保护他，甚至不惜与百家为敌，但那样做的代价太大了。蓝氏百年清誉，泽芜君皎如明月的名声，还有...他们孩子的未来，都会毁于一旦。

"我这种人...本就不该有什么好结局。"金光瑶苦笑，雨水顺着脸颊滑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刹那间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容。借着电光，他检查了手中的符咒——从蓝曦臣书房顺来的隐身符，只剩最后一张了。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又一阵剧痛袭来，这次伴随着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流下。金光瑶低头看去，一抹刺目的红色在雨水中晕开。他心头一紧——这是早产的征兆。

"不行...现在还不行..."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粒药丸吞下。这是他从蓝氏药房带走的保胎药，能暂时稳住情况，但撑不了多久。

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金光瑶努力回想姑苏周边的地形，东面是金氏搜查的方向，西面通往清河聂氏的地盘，北面...对，北面有座荒废的观音庙，虽然破败但足以遮风挡雨。

做出决定后，金光瑶深吸一口气，忍着腹痛站起身。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犬吠声——金家豢养的灵犬，嗅觉敏锐得可怕。他毫不犹豫地撕开最后一张隐身符，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北走去。

雨水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儿时。那个瘦小的男孩也是这样在雨中奔跑，身后是追打他的金家子弟。

"妓女生的野种也配姓金？"记忆中刺耳的笑声与现实的雷声重叠，金光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连忙护住腹部，手肘在石头上擦出血痕。

疼痛让记忆更加鲜明。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踏进金麟台时的震撼，想起金光善虚伪的笑容，想起那些年为了得到认可所做的一切...弑父杀兄，排除异己，踩着无数尸骨爬上高位。曾经他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直到...

直到蓝曦臣在密室中为他端来那碗味道古怪的安胎羹，眼中是他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过的纯粹关切。

"二哥..."金光瑶喃喃自语，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不敢想象蓝曦臣发现他失踪后的反应。那个总是恪守规矩的泽芜君，会愤怒还是失望？或者...会有一丝难过？

雨越下越大，山路变得泥泞难行。金光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阵阵发黑。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的痛苦，不安地翻动着。他不得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老树上喘息。

"阿娘..."恍惚中，他仿佛看到那个温柔却软弱的女子站在雨中向他招手。孟诗一生都在等待金光善的垂怜，最终郁郁而终。她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阿瑶，你要做个好人..."

"对不起，阿娘..."金光瑶闭上眼睛，"我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但这一次，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保护那个给予他温暖的人，和这个意外却珍贵的生命。

远处传来人声，金光瑶强打精神继续前行。终于，破败的观音庙轮廓在雨幕中显现。他踉跄着推开腐朽的木门，霉味和尘土扑面而来。庙内蛛网密布，观音像倒塌了一半，但总算能避雨。

金光瑶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坐下，检查了下身的出血情况。情况不妙，但他现在连生火的力气都没有。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带走大量体温，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冷..."牙齿咯咯打颤，他本能地环抱住隆起的腹部，试图给孩子一点温暖。这个动作让他想起蓝曦臣的手掌覆在他肚皮上的温度，那么暖，那么稳...

意识开始模糊之际，庙门突然被撞开。金光瑶绝望地抬头，却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魏无羡。

"哟，敛芳尊，这么狼狈啊？"魏无羡收起随便，快步走来，脸上是罕见的严肃。他脱下外袍裹住金光瑶，触手一片滚烫，"发烧了？"

金光瑶想反抗却使不上力，只能虚弱地问："怎么...是你..."

"蓝湛快急疯了，泽芜君更是..."魏无羡检查了他的状况，眉头紧锁，"你流血了？"

金光瑶护住腹部："别碰我的孩子..."

魏无羡翻了个白眼："谁要碰你的...等等，孩子？"他瞪大眼睛，"真的是蓝大哥的？"

金光瑶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魏无羡吹了声口哨："难怪蓝湛支支吾吾的...这下麻烦了。"

"魏公子..."金光瑶抓住他的衣袖，声音虚弱但坚定，"带我离开这里...别让二哥找到我..."

魏无羡挑眉："你认真的？泽芜君为了找你差点把云深不知处翻过来。"

"正是如此..."金光瑶咳嗽两声，嘴角渗出血丝，"我活着...只会连累他和孩子..."

魏无羡沉默片刻，突然笑了："金光瑶啊金光瑶，你聪明一世，怎么现在糊涂了？"他指了指金光瑶的肚子，"这孩子流着蓝家的血，你以为百家会放过他？只有蓝氏能保护你们母子。"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金光瑶。是啊，即便他死了，那些觊觎蓝氏和金氏势力的人也会对这个孩子穷追不舍...

"我该...怎么办..."向来精于算计的敛芳尊第一次露出如此迷茫的表情。

魏无羡正要回答，突然神色一凛："有人来了，很多。"他迅速在庙内布下障眼法，"金家的人？"

金光瑶摇头："不止...有聂氏的灵力波动..."

话音未落，庙门再次被撞开。这次涌入的是全副武装的修士，为首的正是金氏长老和金凌。少年宗主手持岁华，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果然在这里！"金氏长老厉声道，"金光瑶，你竟真敢苟活于世！"

金光瑶在魏无羡的搀扶下勉强站起，强撑着露出一个微笑："金长老...别来无恙..."

"闭嘴！你这弑父杀兄的畜生！"长老怒喝，"今日老夫就要替天行道！"

金凌上前一步，剑尖微颤："魏前辈，请让开。"

魏无羡挡在金光瑶身前："小金凌，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杀了我父亲！"金凌双眼通红，"还有什么好说的？"

金光瑶苦笑一声："阿凌...若我说，我从没想过要害你父母...你信吗？"

"鬼才信你！"金凌举剑欲刺，却在看到金光瑶隆起的腹部时愣住了，"你这是..."

场面一时僵持。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蓝氏弟子整齐的脚步声。众人回头，只见蓝曦臣一袭白衣立于雨中，避尘出鞘三寸，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泽芜君？"金氏长老皱眉，"此事与你蓝氏无关，请勿插手。"

蓝曦臣缓步上前，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金光瑶是我蓝氏要保的人，谁敢动他，便是与蓝氏为敌。"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金光瑶自己。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蓝曦臣，嘴唇颤抖："二哥...你..."

蓝曦臣走到他身边，脱下外袍裹住他发抖的身体，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孩子。"

金光瑶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泪水夺眶而出，他抓住蓝曦臣的衣襟，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归途："二哥...我...我好疼..."

蓝曦臣将他打横抱起，转身面对目瞪口呆的众人："今日谁敢阻拦，休怪蓝某不讲情面。"

金氏长老怒极反笑："泽芜君是要包庇这恶贯满盈之徒？就不怕百家共讨之？"

"那就来。"蓝曦臣的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蓝某随时恭候。"

魏无羡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站到蓝曦臣身旁："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金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手中的岁华缓缓垂下："你们...都疯了吗..."

金光瑶在蓝曦臣怀中虚弱地抬头："阿凌...有些事...我现在没法解释...但请你相信...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少年宗主的表情挣扎不已，最终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今日我没看见你们！但下次...下次我定要为父母报仇！"

金氏长老还想阻拦，却被蓝氏弟子结成的剑阵挡住。眼看大势已去，他只得愤愤离去。

待众人散尽，金光瑶终于支撑不住，在蓝曦臣怀中昏了过去。最后的意识里，他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抱着自己，和耳边那声颤抖的呼唤："阿瑶..."

这一次，他终于不必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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