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听说南门外来了一个白袍小将,是自己的儿子,气呼呼地说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儿子?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有来冒认老子的!”
徐懋功说:“我们先到城头看看再说。”
薛仁贵怒冲冲地说:“我正要上城,看一看这胆大包天的小子!”
李治说:“朕也去看看。”
薛仁贵率领众将簇拥着李治,登上城楼。李治左侧是徐懋功,右侧是薛仁贵,紧挨着薛仁贵的是程咬金,往下排是大小将领。
君臣们由城头上往下一看,离城墙不远,勒住一匹白龙马,马上有一位小将,十六七岁,浑身穿白挂素;五官端正,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细腰奓膀,双肩抱拢,得胜钩上挂着一条亮银枪。真是人才出众,相貌堂堂。薛仁贵看罢一愣,这小将看来并非无赖之徒,一身正气,怎能来冒认生身之父呢?君臣们看这员小将倜傥不凡,也感到纳闷。大家都看着薛仁贵,薛仁贵也不肯开口去盘问。程咬金忍不住了:“薛元帅,你问问他呀!”
薛仁贵道:“还是请老国公代劳吧。”
程咬金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眼望着城下小将,高声问道:“喂,马上小将听了,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来到锁阳城有何事?”
那小将看见城头上来了很多文官武将,又仔细看了一下问话的人:蓝靛脸,年龄虽大,精神饱满。便反问道:“请问老人家贵姓高名?”
“我姓程名咬金,号知节,当年三斧子定瓦岗,做过大德天子、混世魔王,现在扶保大唐天子,官拜卢国公。”
徐懋功说:“卢国公,元帅拜托你盘问小将身世,你怎么谈起你做皇上的事来啦?”
“军师,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我如不对这小将说明,他能知道我的身份吗?”
小将这时已甩镫离鞍,下马纳头便拜,说:“拜见程老国公。”
“站起来说话,把姓氏报来。”
“多谢老国公!”他站起身来说,“我家住绛州府龙门县大王庄,我爷爷薛英,我父薛仁贵,我叫薛景山。”
薛仁贵一听,立即对程咬金说:“我薛氏门中,没有这样的子孙。老国公,叫他住口,别听他胡说八道!”
徐懋功说:“薛元帅,年代已久,忘了的事也是有的,你再想一想。”
薛仁贵一听,急了,说道:“军师,这有没有儿子的事,是一清二楚的,还用去想?”
李治说:“这小将看来貌似善良,决非胡乱攀亲,元帅还要三思。”
薛仁贵奏道:“启奏万岁,臣结发之妻柳迎春,只生一男一女。臣无有三妻二妾,哪里还来的儿子?”
程咬金说:“薛元帅,不要把话说死了。我问这小将活还没有问完呢,且听他怎么说吧。”
薛仁贵怒道:“他再说也是胡扯,白费工夫。”
程咬金不理会薛仁贵,又冲城下喊道:“喂,我再问你,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我母亲叫樊金定。”
程咬金一转脸,对薛仁贵道:“元帅,你听见了吗?他娘叫樊金定,你可曾娶过这个妻室?”
薛仁贵一听“樊金定”三字,心头一震,十八年的往事,即刻浮在眼前:那时自己到龙门县投军,被张士贵辱骂后赶了出来,走到樊家庄,蒙岳父樊洪海厚爱,娶下他女儿樊金定,结婚三天就又投军去了。以后东征得胜还朝,奉旨回家祭祖,曾派人到樊家庄打听他们父女下落,不想樊家庄早被洪水冲走,也曾派人四处去探听,仍是音信皆无,没料到今天又听到这个名字。他本想立刻承认有这么回事儿,但一想,刚才自己奏明天子,并无三妻二妾,自己若再承认娶过樊金定,岂不犯下欺君之罪?便强作平静,对程咬金说:“老国公,我除了柳迎春外,再没娶过别人。这员小将不是我的儿子。”
“元帅,人家如果和你没有任何瓜葛,为什么指名道姓,非找你不可呢?”
薛仁贵心潮难平,便说:“老国公,您可以再问问,这小将他母亲来了没有?”
程咬金生气地说:“你既然没娶过别人,还问人家母亲于什么呢?
徐懋功劝道:“元帅让你问,你就问问吧,何必啰嗦呢?”
程咬金又冲着下边小将问道:“喂,城下小将,你母亲来了没有?”
“来了,她在离此不远的树林里呢。”
“你能不能把你母亲请到城下,我们还要详细问一下。现在是双方交战,我们不能不十分小心。”
小将说:“遵命。老国公请稍等片刻。”
小将上马,向不远的一片树林奔去。
树林里有二十多个庄丁,当中有一辆轿车,车里坐着一位将近四十岁的妇人,正是樊金定。小将来到车前,叫道:“娘,孩儿已经在城外报号,不少唐将上城来查看,其中有一个叫程咬金的老国公盘问孩儿,他请母亲到城下去,还要问问母亲。”
樊氏点头应允,车把式忙赶着轿车,二十多个庄丁簇拥着离开松林,来到城下。樊氏下了轿车,随着小将来到城下。小将指着城上的程咬金说:“娘,他就是程咬金,过去还当过皇上呢,您去见见他吧!”
樊氏无奈,只好上前拜见程咬金。君臣们在城头,一个个手扶垛口往下观看,只见她柳眉杏眼,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身穿白衣,腰系白裙,看样子正服重孝呢。
程咬金连声说:“免礼,免礼!”
樊氏站立一旁,程咬金问道:“请问你家住哪里?姓氏名谁。”
“家住绛州府龙门县樊家庄,我父叫樊洪海,母亲早亡,我叫樊金定,十八年前嫁与薛仁贵为妻。听说我夫现在锁阳,特带儿子来此寻夫,请老国公成全我一家团圆,不胜感激!”
程咬金看着薛仁贵,说:“元帅,你听见了吧,她说的可是有根有叶,毫不含糊啊!”
此时,薛仁贵已认出和自己结婚只三天的妻子,心中油然产生一种歉疚之情,光阴飞逝,流水无情,樊氏已不是当年的红颜少女了。分离十八年,戎马倥偬,命运坎坷,很少想念到她,今天,她却风尘仆仆,千里迢迢,来寻找自己了,真是情深义重,自己没有理由不认她!但又一想:我今天认她可不是时候,我刚才口气那样坚决,怎么一下又承认娶过樊金定呢?万岁若是责我欺君之罪,如何是好?以后再认吧,现在千万认不得!想罢,他对程咬金说:“老国公,她既然说带子寻夫,就应该认识我。我现在正在城头,她并没有认出我来,怎能说是我的妻子呢?”
程咬金说:“那我就问问她,能不能认出你这个元帅?”
“那你就问吧!”
程咬金又冲城下叫道:“樊金定,你既然说带子寻失来到锁阳,现在薛元帅就在城楼之上,你可能够认出他来?”
“哎呀,老国公,我虽然和他分别十八年,但我们毕竟是夫妻,还是能认出他的。”
“好,你就认认吧。现在是双方交战,我们不得不多加防备呀!”
小将小声对他母亲说:“娘啊,你往城上好好看看,您千万千万要看准了,万万不可看错呀!”
小将为什么这样担心呢?试想,如果认错了爹,那该多难为情呀!
樊氏说:“我儿放心,为娘是不会认错的。”
樊氏往城上看,真是看过来,又看过去。她的月光从薛仁贵的脸上来回看过多次,也没有认出来。结婚时,薛仁贵才二十来岁,血气方刚,英俊潇洒。现在十八年过去了,相貌大变,加上久病刚愈,面如金纸,樊氏怎能认得出呢?
程咬金一看要坏事,忙伸左胳膊用肥大的袍袖挡住藤仁贵,又用右手一指樊金定,大叫:“樊金定,你看谁是薛仁贵呀?”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二拇指指着身旁的薛仁贵:“你可要好好看看,别认错了人!”
他这一暗示,薛仁贵并不知道,可樊金定已经领会了。她顺着程咬金的手指方向一看,程咬金所指的正是她日夜思念的丈夫,便用手往上一指,说:“老国公,是……”
这句话往下还没说出来,程咬金左手一翻,抓住薛仁贵,大叫一声:“对,就是他。”
薛仁贵一看樊金定认出自己,不由一阵心酸,过去虽和她相处短暂,但夫妻恩爱,鱼水和谐,留下了美好的记忆;现在又风尘仆仆来寻找自己,这夫妻之情是剪不断、割不开啊!我怎能昧着良心,瞪着眼睛说瞎话呢?他正下决心要开口相认,不料程咬金对他挤眉弄眼地说道:“元帅,你不要害怕,就认了吧!你不要以为你刚才要斩儿子,如今就不好意思认妻子。你是带兵的元帅,执掌兵权,谁敢说你半个“不”字?”
这一番话激怒了薛仁贵,他涨红了脸,反驳道:“老国公,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不认识她,怎能说她是我的妻子呢?”
站在旁边的御总兵姜兴本、姜兴霸、李庆先、李庆洪听了这话可不高兴啦!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樊氏艘嫂,可薛大哥怎么一反常态,不认自己的妻子呢?薛大哥和樊金定结婚,他们是当事人,最清楚不过了。当时,他们四人占山为王,由于李庆洪看上了樊金定,想强占她为妻,薛仁贵路经此地,抱打不平,收服了他们,五个人冲北磕头,八拜结交,贼了金兰之好。樊金定的父亲看上了薛仁贵,托地们为媒,将樊金定许配给薛仁贵。薛仁贵再三推辞,说家中已有前妻柳迎春。经过再三劝说,才拜堂成亲。怎么事隔十八年,就瞪着眼睛不认账呢?
这时,樊金定心潮翻滚;自己的夫君明明在城楼之上,为什么不下来相认呢,十八年来,春风秋月,夏暑冬寒,总是挂念他,难道当年的海誓山盟他忘了吗?是不是他的心肠变了?
程咬金看薛仁贵还不相认,便冲城下喊道:“樊金定,薛景山,当今万岁就在城上,有事你们就向万岁奏明吧!”说罢,他用手一指李治。
樊金定母子忙伏地给李治叩头,李治说:“免礼,平身。”
程咬金又指着徐懋功说:“这就是军师。”
樊金定母子又拜见了军师,军师问过景山的年岁,说:“景山长得真像薛元帅呀!”
薛仁贵心里咯噔一下,暗中用手指算一下时间,可不,这薛景山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想已经长大成人,如今披星戴月,到征战之地来找我,就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相认啊!
薛仁贵正要说话,李治已冲城下说:“樊金定,你把从前的事,一一奏与朕知。”
樊金定说:“万岁请听,我父女在樊家庄居住多年,母亲早故,有一年清明,我跟爹爹去给娘上坟,遇上一个占山的大王,看上奴家,起了歹心!”
程咬金插嘴道:“这个山大王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记得,叫李庆洪。”
李庆洪听了这话,顿时羞愧满面,城上的老少众将的眼光也全集中在他脸上,他低下了头。
“我跟爹爹回家后,接到李庆洪的信,说三天后要来娶亲。我父誓死不让我嫁给山贼,决心烧一把火,让房屋家财和我父女同归于尽。这时薛仁贵投军不成,路过樊家庄,在我家门前摔倒昏迷过去。我父开门见此情景,把我叫出房来,我父女二人把他抬至书房,请来大夫给他看了病,奴家煎汤熬药,伺候他喝下,才转危为安。到第三天娶亲的日子,我父亲让他离开,我们父女也好自尽。薛仁贵问起情由,一定要报答我父女救命之恩,降服山贼。他使出全身武艺,打服了那几位山大王。”
程咬金又插嘴问:“那几位山大王都是谁,你记得吗?”
“我还记得,姜兴本、姜兴霸、李庆先,还有要娶奴家的李庆洪。”
老少将领又都用眼睛来瞅这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把头低下,心里可不是滋味啦!暗想:薛大哥,你不认樊氏母子,她把我们的丑事全抖搂出来了,多叫人难为情呀!
“薛仁贵把这几个山大王收服,和他们结为生死弟兄。我父亲托他们为媒,把我许配给薛仁贵。当时薛仁贵推辞不允,说他家中贫寒,又有前妻。我父并不嫌弃,跪在他面前求他应允。就这样,我和他拜堂成亲。过了三天,他和几位弟兄一同去投军,临走时给我留下一封离别的书信,我父亲送给他方天画戟,那戟上刻有我远祖樊哙的名字。”
程咬金又插嘴问:“仁贵写的书信,你还保留吗?”
“这信是夫妻今后团圆的凭证,我怎能丢失?”
程咬金叫道:“来人,用绳子拴好一个竹筐放下去,叫樊金定把书信放在竹筐里吊上来,让军师看看书信的字体是不是仁贵写的。”
薛仁贵这时讲也不是,不讲也不是,真是尴尬万分。徐懋功对李庆洪等四人说道:“四位将军,城下妇人所说,可是实情?”
姜兴本、姜兴霸、李庆先、李庆洪用眼睛瞟着薛仁贵,随后又你看我,我看你,然后说:“这件事太久了,我们都记不清楚了。”
薛仁贵对他们的回答,很不满意,怎么?经过十多年的磨难,你们倒学会一套人情世故,连讲真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吗?继而一想:自己不是也不敢讲真话吗?这几个兄弟不讲实情,也是为了自己面子,看来,我还不如他们呢!
这时,有人放下竹筐,樊金定小心翼翼地从身内取出书信,说:“万岁,薛仁贵投军后,我生下景山。没想到洪水暴涨,淹没了我们樊家庄。我和爹爹带着景山流落在外好多年,一直打听薛仁贵的消息,以后回到家乡,听说他病故身亡,景山就要去拜父坟,认祖归宗,是我拦阻没让他去,以后又听说他是诈死埋名,又率兵西征,被困锁阳,身染重病。我父听后优虑过度,一病身亡。我儿哭哭啼啼要找他父亲,我想:事到如今,能不叫他父子见见面吗?这才带着儿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她又指着书信说,“这封书信是我珍藏之物。穿棉衣时,我把它用红绸子包好,再把它用针线缝在棉衣口袋儿里,穿夹衣我又把它缝在夹衣口袋儿里,穿单衣,又缝在单衣口袋儿里。它一直贴在我胸口,从不分离。就这样,我家遭洪水,丢了多少金银财宝,也没丢了这封书信。
她把书信放在竹筐里,又怕城上之人一拉绳子,风把书信刮跑,便在地上找了一块小石头压在信上边。程咬金吩咐把竹筐提上城来。
薛仁贵听樊金定如泣如诉的叙述,不禁眼眶一红。樊金定对书信的珍惜,更使他心情激动。她苦守他十八年,扶养儿子成人,节操使人钦佩,情义使人敬重,自己不应该怕丢乌纱帽,怕丢面子而不敢去认她,这不是大丈夫所为!又一想,目前双方交兵,敌人狡诈,不可不防。为什么西凉人马刚从三门撤走,她们母子就来到城边,怎会如此巧合?我是三军统帅,绝不可感情用事,如果我稍有疏忽,都会给三军带来莫大的损失!我看看书信吧!
竹筐被提上来了,薛仁贵眼明手快,一把就把书信拿了过来,他打开看了看,便说道:“万岁,书信是微臣写的,一点不假。十八年前,微臣确实和樊金定成亲。只有三天,便分手了。时间太长,戎马倥偬,早把这事忘怀了,更不知还会有一个儿子,刚才说话欠妥,请万岁恕罪。微臣决非忘恩负义之人。自当认下她们母子。只是现在两下交兵,西凉诡计多端,军情瞬息万变,臣怕西凉用胭粉之计,利用她们母子二人无知,乘机攻城,因此臣考虑再三,不敢贸然相认。”
程咬金说:“薛元帅,哪有用四十来岁的婆子使胭粉计的?这不太奇怪吗!”
薛仁贵的脸色一沉,说:“我们中西凉之计,记忆犹新,难道忘了吗?”
李治说:“薛元帅为国忠贞,深谋远虑,公而忘私,朕岂有责怪之理;当今兵戈未息,诸事必须小心,元帅所言,也有道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多加考查为好。”
正在这时,探子飞快上城禀报:“西凉兵马集合,有进攻锁阳迹象。
薛仁贵忙命再探,回头对程咬金说:“现在军情紧急,大战一触即发。老国公,请您告诉她们母子二人先快快离开此地,免得玉石俱焚。”
程咬金冲城下喊道:“樊金定,薛元帅怕你们使胭粉之计,要你们赶快离开!”
樊氏一听大怒,指着薛仁贵骂道:“我父亲当初有限无珠,把你当成英雄,不想你竟是忘恩负义的无情之辈!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来找你,你却不认不睬,全不想念从前夫妻之情。我们母子二人,可以顺原路回去,没有你薛仁贵,也一样活,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她气得浑身发抖,对景山说:“儿呀,我说不来找他,你非要来不可,现在怎么样?快跟我回去吧!”
薛景山对着城楼高叫道:“爹爹,您认下我们母子吧!娘对您是一片深情呀!”
樊金定不等薛仁贵回答,说道:“儿呀,你如再向他说好话,为娘就要碰死在你面前!”
她又指着薛仁贵说:“薛礼,我们母子就要离开此地,再不会来找你了。可有一件,你手里还有我家传之宝方天画戟,上边有我远祖樊哙的名字。人,你不要了,我的东西请你还给我们吧!”
薛仁贵正待解释,可程咬金偏偏不讲情面,对他说:“她说得也在理,你就把戟还给她吧!”
正在这时,探马飞快来报:“西凉人马已由西面向南城出发,马上就要来到这里。”
程咬金大声喊:“樊金定,西凉人马就要到了,你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躲避一时吧!”
薛景山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要单枪匹马杀退他们!”
樊金定说:“儿呀,你千万别逞英雄,把性命当儿戏!这负心人既然不认你,你还卖什么命?看来,他也不想还给我方天戟,我也不要了。咱们走!”
正在这时,西凉人马蜂拥而至!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