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有做梦。
同床共枕睡到天明的日子好像还有很多。刘耀文蜷缩着睡,生物钟一到,他的脑子就先醒了,只是眼睛没睁开。他伸出手来,意外地没有触碰到哥有温度的身体;他转瞬间清醒了,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严浩翔睡过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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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典雅的底片曲,喇叭似的留声机正在运作。和中世纪贵族们一样,红色地毯铺在地面,放置一张长桌,在上面摆好蜡烛,烛光摇曳。两边各摆放一份美食,盖子拿开,是一份七分熟的牛肉和一小块牛角包。
李欣鹿摘下项链,放在一边,拿起刀叉,自顾自地分切牛肉。
高定的长裙,配套高跟鞋映着淡光。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头,挂上一张随和的笑脸:
李欣鹿“欢迎,浩翔。”
严浩翔穿了一身无帽卫衣,因为嫌找衣服麻烦,顺手拿了刘耀文的宽松长裤来穿,踏入这贵族餐厅,他格格不入。
李欣鹿“坐下吧。”
严浩翔“什么事?”
他不打算多停留,一大早来也不过是因为答应了家里,李欣鹿要见他他就必须去见。
李欣鹿“先坐吧,我为你做的牛排,你总得尝尝吧?”
严浩翔眉间蹙起,还是坐下,靠上椅背,并不打算吃面前那一份肉质鲜美的牛排。
李欣鹿不为难他,一边切一边说:
李欣鹿“最近怎么样?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严浩翔“没有。”
他脱口而出。李欣鹿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叉住一块肉,放入口中咀嚼。细品一阵,她稍稍扬眉道:
李欣鹿“嗯,阿根廷肉牛的肉质真是不错啊,看来你在这边吃得不错。”
严浩翔“你来不会只是想和我拉家常吧?”
他讨厌这种面前的人要说不说的拖沓感。他可以原谅刘耀文欲说还休,因为那是性格使然,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的说辞,让严浩翔不那么担心。可李欣鹿不是。她喜欢这种看着别人煎熬而自己不紧不慢的快感,就像猫抓到老鼠后要把玩一番再吞食。严浩翔讨厌这样的恶趣味。
李欣鹿“不要那么剑拔弩张,浩翔。”
李欣鹿淡笑,笑容可掬,
李欣鹿“我要说的也就是你父亲的那点事。”
严浩翔“既然是‘那点事’,就不要说了。”
严浩翔皱眉。李欣鹿当作没听见他说的这番话:
李欣鹿“严先生一直都说他对不起你,所以想让你回去……”
严浩翔“够了。”
李欣鹿“回去之后也好尽尽孝嘛,到时候分家产也好分……”
严浩翔“我说够了。”
李欣鹿适可而止,没往下说。
她放下刀叉,目光忽而悠远:
李欣鹿“你还在讨厌他?”
话音刚落,她停顿,指腹摩擦桌布:
李欣鹿“严先生不也是迫不得已吗?再说,你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砰——”
他起身,椅子被他往后顶开,发出锯木头般刺耳的声响。
李欣鹿抬头。严浩翔冷脸,面无表情,但始终没有用视线与她正面交锋,站起来,两手撑着桌子,没有下一步动作。
李欣鹿“……别激动嘛。”
她试探着说出一句话,面前的人不为所动。直到他身形晃了晃,李欣鹿慌了神,同样撞开椅子朝严浩翔走去,却被他一把推开。
李欣鹿“浩翔。”
严浩翔“滚开。”
李欣鹿的视线落在他带来的小包里,动作麻利地拿起来,拔开里面的车钥匙和一些胃药,找到放在夹层里的维生素盒,倒出来两粒,递给严浩翔。
他只是看一眼,很不耐地拍开她的手,把两粒药拍掉。
李欣鹿没有生气,而是再次倒出来两粒:
李欣鹿“你如果不吃,我看你怎么回去见你的小情人。”
严浩翔咬牙,瞥她,最终拿起了药,干咽下去。
空气缓慢流动,严浩翔咳嗽两声,仿佛活了过来,李欣鹿悄然松一口气,把包扔到他怀里:
李欣鹿“死男人,连药都只记得带那个小情人的。很上心嘛。”
他坐下,额角有虚汗:
严浩翔“……不许这么叫他。”
李欣鹿坐回自己的座位,开口:
李欣鹿“小老婆?”
严浩翔“……”
他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才说:
严浩翔“我不会和你回中国的。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李欣鹿没说话,只是两腿交叠,目送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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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阴沉沉的,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刘耀文站了很久,也抱吉他抱了很久。严浩翔早就和他报备了,他不该那么没安全感的。只是出去一下下,马上就会回来,他真的不该那么没安全感。
伴侣出门一会儿他就紧张成这样,说出去会被笑话的。
手机里紧急联系电话还是零次拨打,他想打过去,可又怕打过去会打扰哥的工作。
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吧?如果只是去买菜或者去公园散步的话,哥的消息会发个不停,和他分享这个分享那个,就连某片树叶长得像小猫都发给自己看。
还是不打了。刘耀文放下手机,如往常一般去摁吉他弦。
可能是右手速度太快了,跳错一个拍子,左边手指发涩,刘耀文抬手来看,中指和无名指都破了。
刘耀文“真是….”
他差点说出脏话。
他放下贵重的吉他,走出音乐房,看见马嘉祺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闭目养神,还敷着面膜,格外悠闲,他抿了抿唇,说:
刘耀文“嘉祺哥,有创口贴吗?”
马嘉祺原本枕着手臂,听他这么说,稍微抬头换了个姿势:
马嘉祺“受伤了?”
刘耀文“嗯。”
刘耀文点头,
刘耀文“不小心弄到了。”
马嘉祺起身去帮他找医药箱。上一次帮亚轩处理伤口,他把医药箱放在了桌子底下,现在还是放在那儿的。马嘉祺拿出医药箱翻找,翻出一盒创口贴。
马嘉祺“喏。”
他递给刘耀文。
刘耀文抽出两张,撕开创口贴包装,还撕开创口贴的两边,这样贴上去的时候就不容易有褶皱,包得也更好。
马嘉祺倒笑了:
马嘉祺“虽然受伤了的确要和亲近的人说,但只是破皮而已,你们也要交流心得啊?”
刘耀文“啊?什么意思?”
刘耀文莫名其妙。马嘉祺眨眨眼:
马嘉祺“你没和浩翔打电话说你把手弄伤了?”
刘耀文“没有,我怕打扰哥工作。”
刘耀文贴好两根手指,把垃圾叠起来,扔进垃圾桶。
敷着面膜的某位没变什么表情,眼神里讶异了:
马嘉祺“啊,那是我先入为主了。我以为是浩翔教你这么贴创口贴的。”
刘耀文“哈哈……”
刘耀文干笑,又说:
刘耀文“我是大学练吉他练得久,手上总是莫名其妙出现一道划痕,为了贴得好看才这么贴。翔哥弹钢琴也会受伤吗?”
马嘉祺躺回沙发,闭上眼睛道:
马嘉祺“那倒没有。他只是经常给那些福利院里的孩子送温暖,孩子们手指要是受伤了,或者别的部位受伤了,他就帮他们贴创口贴,贴完之后还附赠小红花。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刘耀文“有这种事……”
刘耀文嘟囔,心道是自己还不够了解翔哥。马嘉祺耳朵灵敏,说:
马嘉祺“浩翔很少和别人提及自己以前的事的,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要你问他一定说。”
刘耀文“啊,倒不是必须要他告诉我……”
刘耀文有些被人戳穿心事的踌躇。他低头去看创口贴,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
其实就是想让哥什么都告诉他。
马嘉祺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尾音拉长,然后在刘耀文默默红了耳朵后说:
马嘉祺“我明白了。”
刘耀文“……”
刘耀文下意识转移话题:
刘耀文“今晚想吃什么?今天该去买菜了。”
马嘉祺“你不先问问你的翔哥吗?”
刘耀文“……”
想转话题但没转过来,刘耀文靠上椅背,踌躇着,不如就用这个借口和哥聊聊吧。
他拿起手机,:
刘耀文“哥,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估计哥回复要晚一点,刘耀文抱着期待的心,放下了手机。
事实是,他没有回消息。
晚饭他给亚轩和马哥做了,收拾过后,坐在落地窗边的大理石座上发呆。
是真的很忙吧?
刘耀文独自面对没人回复的聊天框,心里莫名发涩。
要不打个电话试试?
他点开通讯录,指尖却悬在号码上,没有立即点下去。
算了吧。还是算了。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不给严浩翔打电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哥会回来的,不是下一秒,就是下下一秒,或者更远的那一秒。
翔哥总会回来的。和亲热过后一样,他会困倦地躺在床上,浴室里的水声停下,不过多久,大床就会陷下去一些,翔哥会先凑过来亲吻他的眼角,然后再躺下,钻到他怀中,最后入睡。
“滋滋——”
房卡开门,门发出微弱的声音,但是在寂静的大厅尤为明显,刘耀文扭过头去,积压在心底的压抑汹涌而出,眼眶发酸、发涩,视线模糊,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过去拥抱住了开门进来的人。
是雪松的味道。令人安心的味道。
客厅没开灯,只有月光在闪烁。
刘耀文“翔哥,去哪里了啊?”
严浩翔没有回话,轻笑着把小包放下,俯身回抱刘耀文,气息在他耳边散开:
严浩翔“一个朋友找我而已,没事的。”
他身上很热,热得不对劲,刘耀文注意这些细节,推推他,示意他起来,自己要摸摸他的额头。严浩翔却抱紧了他,没打算松开,整个人趴在刘耀文身上,像只粘人的大布偶猫。
刘耀文“翔..….”
严浩翔“可以给我煮碗面吗?”
刘耀文点点头,很听话地去煮面。
严浩翔坐在半开放式厨房的椅子上,趴在桌上,看着刘耀文给自己煮面。两眼迷迷糊糊,似乎要睡着了。
夜里总是那么静谧,他们之间的声音,无论是从口中发出的,还是胸腔之中发出的,都把夜衬得更安详。
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抽气机声音也不大,这样有烟火气的事情在深夜做,有一股淡淡的温馨。
等他关了火,回头去看,严浩翔已经睡着了。
刘耀文没有叫醒他,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居然很烫手———刚刚的直觉没错,他就是在发烧。
刘耀文的动作没有很着急,因为有处理过这种事,所以格外稳重。他先是扶严浩翔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再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又穿过他腿弯,腰身用力,把他抱起来。
严浩翔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重,反倒是轻的,轻得他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后踉跄一步,好在稳住了身形没有摔倒。
紧着把哥抱到沙发上,然后有条不紊地去找退烧药,还不忘倒一杯热水,又找来毛巾沾冷水,放在他额头上给他降温。
严浩翔半躺着,眉间微微蹙起,额角泌出一层薄汗,月光下,他的肌肤几乎透明,如羊脂玉一般白亮。
刘耀文把药泡在水里,一勺一勺喂他喝。
严浩翔“耀文啊.…”
哥的声音很小,散在空气里,快让人听不清。
刘耀文却贴近了,怕药撒出来,左手虽然还贴着创口贴但也握紧碗沿。
严浩翔“耀文……”
刘耀文“我在。”
严浩翔“我想抱抱你。”
想抱抱。那就抱抱。
刘耀文放下药碗,俯身把严浩翔揽进怀里。他努力睁眼,只觉得眼眶发烫,头晕脑胀,但刘耀文在自己身旁,就好像身处大海中,遇到了照亮迷雾的灯塔。
怀里的感触是绝对真实的,是绵软的,是他依赖而不能离开的,是连呼吸都滚烫的,是严浩翔的,是哥的。
严浩翔搂着他的腰,侧过身来,刘耀文就跟着他的动作侧卧,唇角旋即触上一片温暖。
这一吻转瞬即逝,很轻,犹如蜻蜓点水,但能泛起阵阵波澜。严浩翔又倒下了,刘耀文搂住他,让他靠着自己。
哥依偎在自己怀里了。
刘耀文“浩翔……严浩翔..….”
他试着轻声呼唤,让严浩翔醒一醒,先把药喝了。
严浩翔“耀文,我不会和她们回去的。”
这一句话字正腔圆,严浩翔睁眼,混沌之中,他挣扎着抬手。尽管在刘耀文看来格外无力,他还是抬手了。
抬手,把手放在刘耀文的左侧锁骨处。
月亮蒙上了半层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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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说,他打算回中国了。
得知这件事其实很突然,刘耀文只是刚好在搞卫生,在门口听到马嘉祺说“回家”,心想,嘉祺哥的家在河南。
他心里在乎,进门问道:
刘耀文“你要回河南了吗?”
得到的答案是:
马嘉祺“嗯,这个周的机票。”
刘耀文心里突然空了一块,漏风,凉透了。
于是悄悄躲回房间,刚关上门就开始哭,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再怎么擦都擦不完。
其实早就该有心理准备的。
因为上帝在造人之初就让死亡与人相伴。
因为他们迟早会分开。
严浩翔不一样。他坐在客厅和马嘉祺聊天,听了马嘉祺的决定,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说:
严浩翔“好。”
他大病初愈,面色白皙,马嘉祺听他说完“好”,递上去一杯温水,接着说:
马嘉祺“喝点水。”
严浩翔“嗯。”
不知道的是,他的泪滴是否会在夜晚落入杯中。
太阳每天都如期而至,大家同样煎熬,最终他们迎着长风,共同站在机场入口。
马嘉祺把额前挡住视线的头发拂开,脚步顿在刷卡站前,回过头,恰好对上宋亚轩滚烫的视线。
宋亚轩赶忙挪开,眼底所积蓄的泪水却因为动作太大而飘出,砸在大理石地板上。
严浩翔牵着刘耀文的手,他们都不说话,只能感觉到相互之间的温度。
马嘉祺“亚轩,来抱抱吧。”
马嘉祺没宋亚轩高,两个人穿上稍微高点的鞋才差不多高。
马嘉祺走回来,抬手,尚未抱住宋亚轩,宋亚轩就先抱住了自己。
是只要马嘉祺朝他走来,他就一定会有回应的孩子。
马嘉祺“别哭啊,不哭。”
宋亚轩想说的太多了。又是和当年一样的感觉。由于想说的东西多到数不清,所以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也根本无法开口,喉头被哽住,连呜咽都是无声的。
给他顺背的时候,肩膀湿了一大片。
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了。马嘉祺松开了宋亚轩,宋亚轩还拉着他的手臂,但他推开了宋亚轩的手。
马嘉祺“别哭了啊。”
马嘉祺递给他一张纸巾。
马嘉祺“我走了。”
他刷卡过站之前,宋亚轩终于开口:
宋亚轩“马嘉祺。”
飞机场突然没有那么嘈杂了,马嘉祺顿住身形。
宋亚轩“嘉祺。”
马嘉祺“你说。”
哥哥回头,笑容和几年前一样美好。
他说:
宋亚轩“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