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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言番外

老槐树下埋着的春天

林枳走后的第一个月,我在老槐树下发现她藏的玻璃罐。罐底躺着三颗薄荷糖,糖纸折成小船,船身上歪歪扭扭写着:“陈景言收”。那天起,我每周三都往罐子里塞东西:奶奶烤的糖霜饼干、新摘的槐树叶、还有用铅笔写的短句——“今天数学考了满分,你呢?”

父亲调去海淀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给糖纸船涂防水胶。他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母亲在厨房摔盘子,瓷器碎裂声和我心跳一样乱。我攥着林枳的风车躲进槐树洞,风车叶片上的亮片掉了三片,像她走时我没说完的三个字。

转学那天,我把玻璃罐埋在老槐树下,刻了道浅痕。火车开动时,我摸着口袋里的陶瓷猫断尾,忽然想起她走前问:“你会想我吗?”此刻北方的雪正落在埋罐的地方,而我的“当然会”,终究没说出口。

在海淀的第一年,我把林枳的地址写满整个草稿本。母亲再婚那晚,我在邮局门口等到 midnight,却被告知“地址查无此人”。手里的信被雨水泡得发胀,“林枳收”三个字晕成蓝色的泪,和母亲婚纱上的水渍一样刺眼。

每周五放学后,我都会去胡同口的糖画摊。老师傅问我要什么图案,我总说:“两只牵爪的小猫,尾巴缠着红绳。”糖浆在石板上冷却时,我会偷偷在猫爪旁画个小蜗牛——那是她以前捏雪人的样子。

初二那年,我在陶艺课学会粘补陶瓷。第一次做出完整的猫尾时,我把它寄给林枳,却收到“查无此户”的退件。陶瓷猫在书桌上摆了三个月,直到继母把它摔碎,碎片扎进我掌心,划出和林枳掌心一样的胶疤。

听说林枳回北方的那天,我在老槐树下站了整夜。树皮上的刻痕已经模糊,我用新的小刀刻下:“欢迎回家”。清晨的霜落在刻痕里,像她走那年没接住的雪花。

她抱着粉笔盒出现在教具室时,我正在给学生证贴纸。她校服上的陶瓷猫胸针断着尾,和我腕间的吊坠刚好拼成完整的猫。我想告诉她,这六年我攒了七十二支胶水,每支都试过粘她的碎瓷片,可话到嘴边,却成了:“糯米糍会被吃掉的。”

糖画摊的竹签说“久别重逢,终成眷属”时,我看见她眼里有星光。她手背上的糖浆蜗牛慢慢干涸,像我们终于结痂的青春。那天深夜,我在铁盒里添了新的糖纸船,船身写着:“这次换我等你,多久都可以。”

我第一次意识到喜欢林枳,是在医务室那场春雪里。她分给我的薄荷糖还带着体温,指尖触到她手腕的瞬间,耳尖的热意几乎要烧穿皮肤。我听见她轻笑,慌忙低头看玻璃罐,却发现里面躺着张纸条:“数学天才也会耳红吗?”

秦菲菲的事是个死结。父亲和她爸是同事,要求我“礼貌招待”。那些被迫补课的夜晚,我对着她的数学题走神,想着林枳的作文本里是不是又夹了新的槐树叶。直到秦菲菲晃着手机笑:“她看见我们的聊天背景了哦。”我才惊觉,那片槐树叶是林枳去年秋天送我的,此刻却成了误会的导火索。

暴雨夜我抱着错题本蹲在她家胡同口,玻璃罐里装着新晒的茉莉花瓣——她总说茉莉香能让人安神。雨水顺着伞骨砸在错题本上,红笔批注的“注意辅助线”渐渐晕开,像我越来越模糊的勇气。数到第52滴雨时,她家灯灭了。原来在她眼里,我早已是需要避嫌的存在。

发烧在医务室听见她祝我“补课愉快”,薄荷糖在床头柜泛着冷光。我想抓住她手腕解释秦菲菲是远房表妹,话到嘴边却成了:“错题本在槐树洞。”她转身时,玻璃罐从书包滑落,薄荷糖滚了一地,像我们碎了一地的默契。

去海淀的前一晚,我在槐树下刻下日期。树皮渗出血色树胶,像极了她掌心被糖纸划破的痕。傅凌深说她在窗台看了我整夜,可当我抬头时,窗帘却“刷”地拉上,只留道细缝里的泪光。

在海淀的每一天,我都在等她的消息。草稿本画满了辅助线,却解不开“她为何讨厌我”的方程。听说她去了深圳,我把志愿改成深圳理工,在新生名单里找“林枳”三个字找了整整三天。直到路过图书馆,听见有人讨论“海淀中文系的才女”,才知道她的名字在北方绽放。

暴雨夜收到陌生彩信,是秦菲菲和小姐妹的聊天记录:“截图发了,她果然信了”。我攥碎手机屏,连夜坐绿皮火车回北京,却在胡同口看见她上了辆黑色轿车,腕间戴着我送的钢笔尖项链。司机说她要去深圳,而我连“对不起”都没机会说。

在深圳理工的社团活动,我总下意识寻找穿白裙的身影。直到那天,短发学妹拽着我问数学题,我忽然在人群里闻到茉莉香。转身时只看见地上的糖纸,边缘折痕是她独有的习惯——把糖纸折成小船模样。学妹问我在看什么,我弯腰捡起糖纸:“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朋友。”

填报研究生志愿时,我鬼使神差选了海淀大学旁的研究所。每天路过中文系教学楼,却再没遇见过她。偶尔在食堂看见扎马尾的女生,背影像极了她,可追上去才发现,那人腕间没有蓝白手绳。

收到她的请柬时,我正在实验室调试模型。“林枳”两个字在请柬上洇开,像那年暴雨里的错题本。母亲说:“听说新娘是海淀才女,你俩以前认识吧?”我攥着请柬点头,指甲掐进掌心——她不知道,新娘曾是我写在草稿本最深处的名字。

婚礼当天,我躲在角落看她穿婚纱的模样。新郎替她整理头纱的动作很温柔,像我曾在梦里练习过的千百次。她笑起来时,梨涡里映着吊灯的光,比记忆中更亮。散场时我在台阶捡到半片糖纸,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她在槐树下说:“陈景言,以后我结婚你要当见证人哦。”

领养小满那年,她抱着玻璃罐问我:“爸爸,罐子里是什么?”我摸着她发顶笑:“是爸爸青春里的月光。”罐底躺着半片槐树叶、碎掉的钢笔尖,还有张糖纸小船,船身上隐约可见“陈景言收”的铅笔字。

去年回北京,老槐树被雷劈断了枝桠。我蹲在树下挖记忆罐,却发现里面多了个小铁罐,装着晒干的茉莉花瓣和张纸条:“对不起,没接住你的糖。”笔迹被雨水晕开,却比任何数学公式都清晰。

小满摇着我袖子问:“爸爸在哭什么?”我擦去眼泪,把两个罐子重新埋回土里:“没什么,只是想起有人说过,槐树会记得所有秘密。”春风拂过断枝,我忽然听见十七岁的雨声,和她那句没说完的“我等你”。

如今我在海淀大学教数学,偶尔路过中文系教室,会看见某个扎马尾的女生抱着诗集走过。她腕间晃着蓝白手绳,和我办公桌上的玻璃罐里,那艘糖纸小船的折痕,一模一样。

“林枳,雪停了,玻璃罐里的月光,终于照到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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