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刺破暮色时，沈淮已经把第二天的物理竞赛题刷完了。他合上书册，瞥见周裴的课桌抽屉里露出半截画稿，边缘卷着铅笔灰，隐约能看见石膏像的轮廓。窗外的香樟树在晚风里沙沙作响，他摸出校服外套披在肩上，指尖掠过对方课桌上未盖紧的颜料盒，群青在木纹上洇开细小的星痕。
画室的灯还亮着。沈淮路过美术楼时，下意识往二楼拐角处看了眼。周裴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马尾辫随着笔触轻轻晃动，调色盘在指间转得像个小星球。他忽然想起下午对方咬着画笔发呆的样子，阳光穿过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像幅未完成的点彩画。
“又在画苹果？”
冷不丁的声音惊得周裴手一抖，赭石颜料在画布上溅出小点。他转头看见沈淮站在画室门口，路灯的光从身后斜切进来，把少年的白衬衫染成蜜色。调色盘被轻轻接过，沈淮用纸巾擦掉他指尖的钴蓝，袋子里的热可可还冒着热气，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老陈说你要留到十点，”沈淮把可可塞进他手里，“数学错题本在书包侧袋，三角函数公式用荧光笔标了重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画架上的静物，“苹果的投影该用熟褐加佩恩灰，上次说过的。”
周裴咬着吸管笑出小奶泡：“沈大天才这么有空，不如留下来当模特？”他忽然伸手拽住对方的袖口，油画颜料在白衬衫袖口印出星芒状的痕迹，“就画你现在的样子，路灯把头发照得像撒了盐。”
沈淮挑眉，却在看见周裴眼里的狡黠时，默许了对方把自己按在折叠椅上。画室的钟表滴答走着，松节油混着可可的甜香在空气里发酵。周裴的笔尖在画布上跳跃，偶尔停下来端详他的侧脸，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的影，像蝴蝶停在雪面上。
“以前学素描时，老师说要先找结构线，”周裴忽然开口，调色盘在掌心转出沙沙的响，“就像你们解方程式，得先找到变量间的关系。”他蘸了点钛白，在沈淮的眉骨处轻轻扫过，“但你知道吗？光影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光，再精准的结构线也只是骨架。”
沈淮望着少年专注的神情，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解出黎曼猜想时的震颤——不是公式的冰冷美感，而是那种拨云见日般的豁然开朗。此刻周裴眼里的光，比任何定理都更让他心动，像团跳动的火焰，把画室的夜烧得暖融融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今晚有暴雨，早点回来。】沈淮抬头看向窗外，墨色的云层正压过低矮的教学楼，远处有闪电在天际划出银蛇。他起身时，周裴的画笔刚好落在他唇角，橘色的油彩像滴融化的夕阳。
“该走了，要下雨了。”沈淮抓起书包，又转身把伞靠在画架旁，“十点锁门前必须离开，记得给老陈发消息。”他走到门口时顿住，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画完......能让我看看吗？”
周裴望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听着渐起的风声，忽然想起下午在图书馆查到的资料：据说梵高画星空时，用了十二种蓝色。他蘸了蘸调色盘里的群青，在画布空白处点下第一颗星，远处惊雷滚过，雨滴开始砸在玻璃窗上。
沈淮到家时暴雨倾盆，白衬衫后背被淋得透湿。母亲正在玄关处擦钢琴，抬头想说什么，却在看见儿子袖口的油彩时怔住。那抹橘色在苍白的布料上格外醒目，像道烧穿雨夜的光。
“学校有事。”沈淮低头换鞋，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板上，晕开细小的水痕。他摸出书包里的数学错题本，荧光笔标注的公式在台灯下泛着暖光，忽然想起周裴调色盘里的荧光橙，每次画高光时都会用的颜色。
画室里，周裴把最后一笔钛白点在沈淮眼底。窗外的雨势渐猛，雷声轰鸣中，他仿佛看见少年眼中倒映着整个星空。画布上的沈淮微微侧头，唇角那抹橘色像颗正在燃烧的星，而他的肩头，落着一只用钴蓝勾勒的蝴蝶——那是周裴偷偷加上去的，像句不敢说出口的隐喻。
钟表指向十点，老陈的消息准时弹出来：【小崽子们该滚了，门锁我远程开着。】周裴收拾画具时，看见伞柄上缠着的蓝色皮筋——那是上次沈淮借伞时落下的。他把皮筋套在手腕上，忽然想起对方说过的话：“所有的方程式，最终都指向某个确定的解。”
但有些事，比如此刻在暴雨中狂奔的少年，比如画布上未干的油彩，比如手腕上的蓝色皮筋，或许永远没有标准答案。周裴关掉画室的灯，伞骨在风雨中发出吱呀声，远处的教学楼只剩下美术楼拐角的一盏灯，像颗不肯熄灭的星。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沈淮站在窗前，望着雨幕中隐约的美术楼轮廓。他摸出袖口的油彩，在掌心轻轻揉开，橘色混着指尖的温度，渐渐变成团温暖的光晕。雷声渐远，他忽然笑了，原来有些光，不必等到日出，就已经在心里亮起。
雨还在下，但画室的画架上，有颗星星正在慢慢晾干。就像两个平行世界的少年，在某个雨夜的交点，忽然读懂了光与影的对白——那是比任何公式都更动人的，关于相遇的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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