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镜渊沉梦
黑狐祭坛位于妖市最深处的枯井,井壁刻满倒悬的人面蛇身图腾,烛火映在水面上,将众人影子拉得扭曲如妖魅。青木媛刚踏入井沿,玉如意突然剧烈震颤,流苏上的七片芦笋玉片竟泛出血色——这是她特制的“溯源咒”被触发的征兆。
“小心水镜幻象。”王权弘业按住剑柄,目光扫过水面下若隐若现的青铜祭坛,“十五年前南垂妖王便是在此处与黑狐签订契约。”他话音未落,水面突然炸开涟漪,无数记忆碎片如游鱼般浮现:有东方淮竹在竹亭焚香的侧影,有张正跪在雨里擦拭染血剑鞘的画面,最深处,竟晃过青木媛自己躺在血泊中,玉如意碎成齑粉的场景。
“木媛妹妹!”李去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从怀中掏出新制的“玲珑镜”,镜面映出她眼底翻涌的黑雾,“这是黑狐的‘镜渊咒’,会放大心底最恐惧的画面!”他指尖在镜背上快速敲击,齿轮转动声中,镜中浮现出青木媛三年前在药庐调配“牵机引”的场景——那时她正对着空药瓶发呆,瓶身上刻着“张正”二字。
青木媛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玉如意一横,七片玉片化作药膳雾气弥漫井中,荠菜与藿香的清香压制了黑狐幻术:“李兄的镜子,倒是比三个月前灵敏许多。”她转身时故意用袖口扫过他发烫的耳垂,“不过下次改良,记得在镜缘嵌半片凤凰木,可破七成幻术。”
李去浊慌忙低头调整镜架,却瞥见她掌心的血珠滴落在水面,竟化作朵朵白色芦笋花——那是她初遇张正时,他在春分那日送她的礼物。井中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王权弘业已拔剑劈开祭坛封印,露出内层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咒文,每一道都缠绕着熟悉的命魂契约印记。
“这些咒文...在记载祭品。”杨一叹的天眼泛起红光,忽然踉跄半步,“每十年,黑狐便要用‘至情之人’的魂魄喂养镜渊。”他抬头望向青木媛,瞳孔深处竟倒映出她被锁链缚在祭坛上的画面,心口猛地抽痛——自从上次中了她的“忘忧汤”,他的天眼便开始不受控地映出她的未来。
青木媛注意到他的异样,指尖悄悄掐了个剑诀,一道灵力渡入他手腕:“杨兄可看清了,祭品的特征?”她凑近时,发间的沉水香混着药草气息扑面而来,杨一叹喉结滚动,天眼却不受控地继续播放画面:祭坛上的她忽然睁眼,对着他露出带血的笑,唇形分明在说“别难过”。
“是...拥有‘妙玉灵脉’之人。”杨一叹别过脸,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掌心却紧紧攥住她渡来灵力的手腕,“阿媛,你早就知道自己是目标,对吗?”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井中烛火突然明灭不定,水面倒影里,张正正握着剑鞘站在阴影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祭坛深处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鸣,王权弘业拔剑的手突然顿住——石壁上浮现出十二面青铜镜,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的场景:有东方淮竹在王权家宴上打翻酒杯的瞬间,有张正深夜潜入竹庐,对着青木媛的睡颜偷偷流泪的画面,最中央的镜面,竟清晰映出三日前她在药庐调配“血誓蛊”的场景,蛊虫在瓷瓶中蠕动,瓶身贴着“王权弘业”的名讳。
“这是‘窥心镜’,能照出人心底的秘密。”青木媛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玉如意直指镜面,“盟主可要看清了,我这‘血誓蛊’,本是为黑狐准备的嫁衣。”她转身时,银铃撞击声混着镜面碎裂声,王权弘业看见她眼底闪过的痛楚,与三年前他拒绝她入府时如出一辙。
张正忽然踏前一步,剑鞘上的“媛”字与镜中画面重叠。他看见镜里的青木媛正在给傀儡心口嵌玉髓,傀儡面容与他分毫不差——那是十五年前,他替真正的张家主挡下黑狐诅咒时,青木媛偷偷用禁术为他续命的场景。“所以你接近我,只是因为我是傀儡?”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井中回荡,惊起水面一片碎光。
青木媛转身望着他,忽然轻笑出声。她缓步走到他面前,指尖抚过他左颊的新伤:“阿那然,你可知这傀儡术,需要用施术者十年寿元为引?”她忽然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三月的风,“而我,早已在傀儡心口刻下自己的命星,你死,我亦亡。”
井中烛火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传来玉如意划破空气的锐响。青木媛展开药膳结界的瞬间,看见镜渊深处浮起一具青铜棺,棺盖上刻着与张正剑鞘相同的双面莲纹,而棺中躺着的,竟是穿着嫁衣的自己,心口嵌着半块泛着血光的玉髓——正是她方才在张正记忆里看见的那一块。
“祭坛要启动了!”李去浊的机关盒发出蜂鸣,“镜渊在吸收妙玉灵脉的力量!”他突然扯下颈间的银链,将刻着“媛”字的锁心灯塞进她掌心,“拿着这个,我...我还没算出破解之法!”青木媛望着他通红的耳尖,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为了给她找凤凰木,在雷雨中摔断三根肋骨的场景。
王权弘业的剑已经劈向祭坛中枢,却在看见镜中青木媛的嫁衣时,剑气偏了三分。杨一叹的天眼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他看见镜渊的漩涡正将她的虚影往下拽,终于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阿媛,跟我走!我们去极北冰原,那里的玄冰能护住你的灵脉——”
“来不及了。”青木媛打断他,指尖在锁心灯上轻轻一叩,灯芯突然燃起青色火焰,映出她眼底翻涌的决然,“你们看,镜渊的祭品,从来不是妙玉灵脉。”她转身望向逐渐浮现的青铜棺,玉如意流苏垂落,扫过张正颤抖的手背,“是这具承载了太多情丝的躯体啊。”
井中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咒文,水面沸腾着掀起巨浪。青木媛在被卷入镜渊的瞬间,将锁心灯抛向李去浊,银铃随着水波漂向张正,玉如意则飞向王权弘业——最后一眼,她看见杨一叹正用天眼拼命追寻她的灵脉,而镜渊深处,无数记忆碎片正拼凑出她与众人的初遇:学堂里张正画的鬼符,药庐中李去浊打翻的齿轮,竹亭内王权弘业留下的半阙诗,还有杨一叹第一次用天眼替她看星轨时,耳尖那抹未褪的红。
当水面重新归于平静,祭坛中央只剩下半片染血的芦笋玉片。张正捡起玉片时,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字:“阿那然,你的剑穗,该换了。”那是她惯用的、藏在药膳里的情书格式,每个字都浸着她的灵血,像极了当年他在她课本上画的小狐狸,永远带着狡黠的温柔。
而此刻的镜渊深处,青木媛的意识正漂浮在记忆海洋。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在柴房找到饿晕的张正,看见他偷偷把唯一的炊饼塞进她手里;看见李去浊在机关房熬红了眼,只为给她做一盏不怕风雨的灯;看见杨一叹第一次用天眼替她看命运,却因看见她的死期而在竹亭外站了整夜;还有王权弘业,那个总在她面前端着盟主架子的男人,曾在她中毒昏迷时,偷偷用王权剑穗给她编过腕绳。
“原来最可怕的镜渊咒...”她望着那些发光的记忆碎片,忽然轻笑,“是让我想起,自己早已把心,分给了这么多重要的人啊。”当镜渊的黑暗彻底将她吞噬时,某片碎片突然发出强光——那是张正剑鞘内侧的“媛”字,在无数次摩挲后,早已与她的灵脉相连,成为她在黑暗中最后的引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