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雪月无殇
淮水竹亭的雪比往年化得更早,湘妃竹的新叶在晨露中舒展,却掩不住石桌上摆着的七盏引魂灯泛着的微光。林挽月望着镜中眉心的金斑,指尖抚过珈蓝留下的狐面面具,忽然听见木门“吱呀”轻响——张正抱着个一尺高的铁炉闯进来,炉身上歪扭地刻着小月亮,炉盖还冒着桂花糖的焦香。
“笨蛋!”他耳尖通红,黑剑鞘敲在石桌上,震得灯盏轻晃,“炼了三天三夜的暖魂炉,比王权家的破铜炉管用百倍!”炉盖“砰”地弹开,飞出半块烤焦的糖糕,“老子在里面加了神火炭,敢说不好闻就——”
“很香呢。”林挽月笑着接过糖糕,发现炉底刻着极小的“月”字,笔画间还嵌着细碎的黑剑残片,“阿正,你是不是把黑剑的剑穗熔了?”
张正立刻转身,剑柄上的红绳空荡荡的:“胡、胡说!老子只是……只是怕你冻着!”话未说完,王权醉的幻梦蝶突然从窗外扑来,绕着暖魂炉打转:“小月亮快看!弘业哥哥在竹亭顶摆了九十九盏琉璃灯,说要替你接住摘下金斑时的星光!”
雪后的竹亭顶,王权弘业正踩着积雪调整琉璃灯方位,青竹纹衣摆沾满白霜。听见脚步声,他慌忙转身,袖中滑落半卷画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小月亮的睡姿、笑靥,甚至还有她被糖粘住牙的糗态。
“弘业公子在画什么?”林挽月凑近,指尖划过画中自己抱着幼狼打盹的模样,发间别着的正是他送的竹簪。
王权弘业耳尖发烫,突然将画稿塞进她掌心:“不过是练剑时的分心之作。”目光却落在她腕间的琉璃手链上,七颗珠子因暖魂炉的热气泛着微光,“若觉得疼,便立刻捏碎‘焚火’珠,阿正的剑会劈开任何幻觉。”
正午时分,七盏引魂灯在竹亭中央亮起。林挽月望着石桌上摆着的珈蓝面具、东方家徽玉镯、王权家护心镜,忽然轻笑——这些承载着千年羁绊的物件,此刻却比不上张正偷偷塞给她的、藏在袖中的半块桂花糖甜。
“挽月,准备好了吗?”东方淮竹的神火在掌心凝聚成莲台,“根据典籍,摘下金斑需以七人本命精魄为引,但若你心生退——”
“我准备好了。”她望向围在竹亭四周的同伴:王权醉正用幻术在她发间别满幻梦蝶,杨一叹的天眼映着星轨以防万一,张正握着黑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却在与她对视时慌忙别过脸去。
当指尖触到眉心金斑的瞬间,雪地突然震动。七盏引魂灯同时爆亮,在她身后投出巨大的莲花虚影——那是历代净灵使者的残影,却在触及她的刹那,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她掌心。
“小心!”王权弘业的剑突然斩向她右肩,青竹剑意劈开的却不是实体,而是缠绕在她手腕上的黑雾——那是珈蓝残魂中未及消散的执念,正试图吞噬金斑之力。
“小娘子,别丢下我……”黑雾中浮现出珈蓝的虚影,左眼角泪痣泛着与金斑同源的光,“千年前你在竹亭说的那句‘别怕’,我记了整整一千个血月……”
林挽月怔住,指尖的金光忽然柔和下来。她看见幻象中,幼年的自己正将糖糕分给受伤的小狐妖——那是三年前在破庙的场景,而小狐妖的眼睛,竟与珈蓝的金瞳一模一样。
“原来,你早就来过。”她轻声道,掌心金光包裹住黑雾,“你用残魂为每个被黑狐迫害的生命种下指引符,却独独不肯告诉他们,你才是最该被疼惜的那个。”
黑雾在金光中化作万千蝶影,每只蝴蝶的翅膀上都刻着“平安”二字。珈蓝的虚影最后一次抚过她的发梢,声音轻得像雪:“小傻子,以后的糖糕,要让弘业的剑穗沾着甜香练剑,让阿正的黑剑替你砍所有的苦……”
金斑在蝶影中缓缓剥落,林挽月忽然觉得掌心一轻。镜中,眉心的月牙胎记褪成淡金,却多了七道细小的星芒,像极了引魂灯的光轨。张正突然冲上来,黑剑“当啷”落地,手忙脚乱地往她嘴里塞糖糕:“哭什么!老子的暖魂炉还没——”
“我没哭。”她笑着咬住糖糕,发现是自己最爱吃的玫瑰馅,“只是觉得,掌心空了些。”
王权弘业忽然单膝跪地,将剑柄上的青竹剑穗解下,系在她腕间:“不会空的。”他望着她腕间重叠的银铃与剑穗,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听见,“你的掌心,以后要握我的手,握醉儿的幻术蝶,握阿正偷来的糖糕……”
雪不知何时又落了起来,却在触及竹亭上空时化作光点。林挽月站在中央,看王权醉扑上来替她擦泪,张正别扭地用黑剑扫开飘到她肩上的雪花,杨一叹摇着折扇说要给她画新的命盘——这次,盘上只有七个星子围绕着中央的暖光,再无“血祭”“孤月”的字样。
是夜,竹亭摆起庆功宴。张正的暖魂炉咕嘟作响,煮着加了雪莲子的甜汤;王权醉缠着她绣新帕子,说要把幻梦蝶纹和小月亮纹绣在一起;王权弘业则默默替她调整琉璃灯的角度,让每一道光都恰好落在她发间。
林挽月摸着腕间的剑穗,忽然发现穗尾多了颗极小的狐面琉璃珠——定是王权弘业趁她不注意时系上的。远处的湘妃竹在风雪中轻晃,竹影映在石桌上,竟与千年前石碑上的刻痕一模一样,只是中央的小月亮身边,多了七个牵手的小人。
“挽月,”东方淮竹忽然递来片玉简,上面刻着新显形的契约,“初代净灵使者的留言:‘当金斑化作星光,众星便不再是守护者,而是归人。’”
她抬头望向星空,猎户座的光辉穿过琉璃灯,在每个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影。原来,摘下金斑从来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当她不再是净灵使者,他们便成了她的“净灵之力”,用剑穗的温度、黑剑的煞气、幻术的蝶光,织就比任何契约都要牢固的守护。
雪停时,竹亭外的净月驿亮起了第一盏灯。林挽月靠在王权弘业刻满星纹的木柱上,看灰狐妖们追着张正的黑剑跑,王权醉用幻术在雪地上写满“小月亮最甜”,杨一叹正给老学究讲着她刚才被糖粘住牙的糗事。
淮水竹亭的风铃在夜风中轻响,这次带来的不是警示,而是属于人间的、温暖的清唱。林挽月望着同伴们打闹的身影,忽然觉得,掌心的星光从未如此明亮——因为它不再是契约的印记,而是无数颗心,共同燃起的、永不熄灭的灯火。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