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刻的月光斜斜切进景阳宫,知画卸去钗环,只着一件素纱襌衣,跪在床前的红毯上。薄如蝉翼的衣料透出水墨画般的肩线,腕间的翡翠镯子滑到肘弯,衬得肌肤比月光还要皎洁。
永琪推开门时,扑面而来的是清淡的玉兰香 —— 不同于白天的浓艳,此刻的香气里混着些微的药味,像极了他幼年时乳母房里的味道。他望着跪坐在地的知画,她的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胸前,遮住了素纱下若隐若现的肌肤。
“起来。” 他的声音比白日柔和许多,白天在漱芳斋看见小燕子的疯狂,让他对知画更生了几分怜惜。这个本该在闺中撒娇的姑娘,却因他的无奈,被迫卷入这场纷争。
知画抬头,眼中映着他腰间的香囊 —— 那是她绣的 “比翼双飞”,经过昨夜的撕扯,线脚已有些歪斜。“阿哥今日累了吧?”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茶,“民女让厨房煨了醒酒汤,是用阿哥喜欢的桂花蜜调的。”
永琪望着她起身时,素纱襌衣在月光下透出的剪影,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白天老佛爷说的话:“知画这孩子,最是懂得体贴人。” 从前他只觉得这是客套,此刻却在她递来的汤盏里,看见倒映的自己 —— 那个被宫廷规矩磨去棱角的皇子,那个连喝碗汤都要分三盏的五阿哥。
“谢谢。” 他接过汤盏,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不同于小燕子的温热,她的手总是带着淡淡的凉,像块未经打磨的羊脂玉。
知画退后半步,故意让素纱襌衣的领口滑落半寸:“阿哥可知,今日在祠堂,民女看见太祖爷的画像,忽然就哭了。”
永琪挑眉:“为何?”
“因为民女想起,太祖爷当年为了大业,也娶过不爱的人。”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民女虽不能像孝慈高皇后那样辅佐夫君,但至少能做个……” 她忽然咬住唇,耳尖红得透亮,“能做个让阿哥夜里睡得安稳的人。”
永琪的汤盏 “当啷” 一声放在案上。她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他心中那道不愿触碰的伤 —— 作为皇子,他早该明白婚姻是政治的筹码,可当这筹码落在自己身上,落在这个明明工于心计却又让他心疼的姑娘身上,他忽然乱了分寸。
“知画,你其实不必……” 他伸手想替她整理衣领,却在触到她肌肤时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般。
知画却顺势靠近,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前:“民女知道阿哥心里有姐姐,民女不怨。”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只要阿哥不赶民女走,民女愿意一辈子做这景阳宫里的影子,看着阿哥笑,看着阿哥愁,就够了。”
永琪望着她发间的玉兰簪,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舞袖的金粉,想起她递来的《射猎图》,想起她在宗人府外冒雨等他的模样。这个姑娘,从一开始就知道如何走进他的心里 —— 用柔弱做刀,用理解做鞘,将自己变成他不得不接住的温柔。
更鼓敲过两声时,知画感觉到永琪的手臂慢慢环住她的腰。素纱襌衣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像团小火,在她心间烧出个洞。她知道,这是第一步,是让他从 “被迫接受” 到 “主动怜惜” 的关键一步。
“疼吗?” 永琪忽然轻声问,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红痕 —— 那是今天白天小燕子抓伤的,此刻还泛着淡淡的红。
知画摇头,将脸埋进他胸前:“比起阿哥心里的疼,这点伤算什么?” 她忽然抬头,眼中含着泪却带着笑,“民女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替阿哥扛下这所有的无奈。”
永琪望着她眼中的水光,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崩塌。这个总在他面前示弱的姑娘,竟比任何人都懂得他的骄傲与不甘。他忽然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尝到一丝咸涩 —— 原来她的眼泪,不是假的。
素纱襌衣滑落在地时,知画望着帐顶的并蒂莲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偷读《牡丹亭》,杜丽娘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时的她不懂,如今却在这深宫的洞房里,终于明白,所谓情深,不过是算计里长出的花,哪怕根是毒的,开出来却比任何花都要娇艳。
“知画,知画……” 永琪的呼唤混着月光,像团缠绕的丝,将她紧紧裹住。她忽然笑了,笑得无声无息,因为她知道,从今夜起,“五阿哥福晋” 的头衔,不再是个空壳,而是真正住进了他的心里 —— 哪怕这心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五更天,知画看着永琪熟睡的侧脸,指尖轻轻划过他眉间的褶皱。他的手还环着她的腰,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她轻轻起身,从妆匣里取出那截染血的白绫,小心地收进檀木盒 —— 这是留给老佛爷的 “证据”,也是留给永琪的 “愧疚”。
窗外,第一声鸟鸣响起时,翠儿在门外轻声道:“格格,老佛爷身边的刘嬷嬷来了,说要验红。”
知画望着镜中自己凌乱的发丝,望着颈间新添的吻痕,忽然轻笑出声:“让嬷嬷进来吧,就说……” 她顿了顿,“就说福晋昨夜,疼得几乎昏过去。”
当刘嬷嬷捧着染血的帕子退下时,知画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忽然觉得有些累。这场精心策划的洞房花烛,终于让她在永琪心中占了一席之地,可这一席之地,究竟是爱,还是怜,她忽然有些分不清了。
但没关系,她告诉自己,只要他的目光停驻,只要他的指尖温柔,哪怕是算计来的情,也终会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变成真的。就像她每天替他研磨的墨,只要坚持用松烟慢慢熬,总会有一天,让他想起这墨香时,便想起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