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返京前三日,乾隆在行宫设宴。知画跪坐在陈家女眷的最末位,低垂的眉眼恰到好处地掩藏着她不断打量四周的目光。当陈阁老第三次向她使眼色时,她轻轻点头,指尖不经意间抚过藏在袖中的那张花笺。
时机到了。
“皇上,”陈阁老举杯起身,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老臣斗胆,有一不情之请。”
乾隆抬眼:“爱卿但说无妨。”
知画感觉到父亲的目光扫过自己,适时低下头,一缕发丝垂落在颊边,衬得侧脸越发精致。
“小女知画自幼仰慕老佛爷懿德,近日抄得《金刚经》全卷,渴望献于老佛爷座前……”陈阁老声音微颤,慈父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知画心底冷笑。父亲昨日的话犹在耳边:“陈家需要有人在宫里,老佛爷最喜欢你这样的才女。”棋子而已,她心想。但正合我意。
乾隆的目光落在知画身上。少女今日特意着了淡青色衣裙,发间只一支白玉簪,素净与满座华服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因那份清丽脱俗而格外引人注目。
“知画,”乾隆唤道,“你且上前。”
知画盈盈起身,行走时裙裾纹丝不动,展现出极好的教养。跪拜时她故意放慢动作,让皇帝看清她优美的颈线。
“臣女在。”
“你父亲说,你抄了《金刚经》?”
“回皇上,”知画声音清润如珠落玉盘,“臣女临摹的是欧阳询楷书版,历时三月方成。”她从袖中取出花笺,“这是臣女仿作的《心经》,请皇上过目。”
乾隆接过花笺,只见字迹工整秀丽,笔锋暗藏筋骨,不由赞叹:“好字!老佛爷见了定会欢喜。”
席间一阵骚动。知画眼角余光瞥见永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位还珠格格——小燕子,则撅着嘴扯永琪的袖子。
“准了。”乾隆爽快道,“返京时知画便随驾入宫,陪伴老佛爷些时日。”
知画叩首谢恩,额头触地的瞬间,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回程路上,知画被安排在老佛爷马车后方。每日晨起必要对着铜镜练习半个时辰的表情——惊喜要眼睛微睁,嘴唇轻启;羞涩要眼帘低垂,颊染红晕;哀伤则需眉尖轻蹙,眼中含泪却不落。
这日午歇,她正对着溪水练习各种笑容,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知画姑娘。”
她迅速调整表情,回身时已是那个端庄温婉的陈家小姐。福尔康站在三步开外,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俊朗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福公子。”知画行礼,故意让衣袖沾上溪边青苔。
尔康上前一步:“姑娘当心,溪边湿滑。”他伸手欲扶,却在即将触及时顿住,改为递过一方帕子。
知画接过帕子,指尖轻擦过他掌心:“多谢公子。”她假装没注意到尔康瞬间紧绷的手指。
“姑娘抄经的毅力令人佩服。”尔康语气平常,眼中却带着审视,“只是宫中规矩繁多,不比家中自在。”
知画睫毛轻颤,声音低了几分:“能侍奉老佛爷是臣女的福分,再多的规矩……也甘之如饴。”她抬眸,恰到好处地让尔康看见眼中的水光。
尔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姑娘有心了。”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道,“小燕子虽莽撞,却最是单纯。姑娘入宫后,还望多担待。”
知画心头一凛。这是在警告她?她迅速调整表情,露出天真向往的神色:“还珠格格天真烂漫,臣女羡慕还来不及呢。”
尔康深深看了她一眼,告辞离去。知画盯着他的背影,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福尔康,倒是比想象中敏锐。
入宫当日,知画被安排在慈宁宫偏殿。她婉拒了宫女引路的好意,独自一人绕着宫墙走了一圈,默记各处宫殿位置与巡逻侍卫的换岗时间。
回到住处,她唤来贴身丫鬟:“去打探清楚,老佛爷每日起居时间,喜好什么茶点,最近在读什么书。”
次日寅时,知画便起身梳洗。她选了一身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既不过分朴素也不显招摇。老佛爷礼佛时,她安静地跪在最后一排,诵经声轻柔却字字清晰。
“你便是陈家女儿?”礼佛毕,老佛爷突然发问。
知画向前膝行两步,叩首时后颈弯出优美的弧度:“臣女陈知画,叩见老佛爷。”
“起来吧。”老佛爷打量着她素净的装扮,“听说你善画?”
“臣女惭愧,只是略懂。”知画垂首,却让老佛爷看见她因谦逊而微红的面颊。
老佛爷来了兴致,命人备好笔墨。知画却不急于作画,先是细心研墨,又试了试笔锋,每一个动作都优雅从容。执笔时,她略作沉思,忽然瞥见窗外一株苍松,灵感顿生。
笔走龙蛇间,一幅《松鹤延年图》渐次成形。她画得极专注,不时轻咬下唇,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也浑然不觉。
“好!”老佛爷看着画中振翅欲飞的仙鹤,忍不住赞叹:“这鹤的眼神灵动,竟似要破纸而出。”
知画仿佛这才从创作中回神,慌忙跪下:“臣女僭越了,见慈宁宫松柏长青,一时忘情……”
“何罪之有?”老佛爷亲自扶她起来,“哀家许久未见如此佳作了。”
自此,知画成了慈宁宫的常客。她时而陪老佛爷下棋,故意输得不着痕迹;时而为她抄写佛经,字迹工整如印刷;偶尔弹琴,总在曲终时留下几分余韵,惹人回味。
这日,乾隆来慈宁宫请安,见老佛爷气色大好,笑问缘由。
“还不是知画这丫头,”老佛爷指着正在插花的知画道,“日日变着法子哄哀家开心。”
乾隆目光落在知画身上。少女今日着了淡粉色衣裙,发间一支碧玉簪,衬得人比花娇。她因夸奖而羞红的脸颊,恰如花瓣上的露珠般清新动人。
“既是老佛爷喜欢,便让她多陪您些时日。”乾隆笑道,转头看向门外候着的永琪,“永琪,你带知画姑娘去宫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永琪欣然应下。知画行礼告退,经过尔康身边时,她故意让帕子飘落。尔康弯腰拾起,却在递还时刻意避开手指接触。
“多谢福公子。”知画柔声道,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永琪带着知画游览各处宫殿,知画始终落后半步,安静聆听,只在适当时候提出聪慧的问题。路过御书房时,她“偶然”看见桌上摊开的边疆地图。
“听闻准噶尔部又起骚乱,”她轻声道,“皇上必定忧心。”
永琪惊讶地看着她:“姑娘怎知此事?”
“家父偶尔提及。”知画谦虚道,“臣女妄言了。只是觉得若能安抚边民,开通互市,或许比一味镇压更为有效。”
永琪眼前一亮:“姑娘高见!我也曾向皇阿玛提议过类似策略。”
两人越谈越投机。知画引经据典,却又不显卖弄,每每在永琪说话时专注倾听,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
“今日与姑娘一席谈,受益匪浅。”永琪真诚道。
知画抿唇一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是五阿哥不嫌臣女浅薄。”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起:“听闻还珠格格活泼可爱,若能得她相伴,想必更有趣味。”
永琪笑容微僵:“小燕子她……性子是活泼了些。”
知画察言观色,立刻转开话题。但永琪那一瞬的尴尬,已足够她确认某些猜测。
回程路上,他们遇见了皇后仪驾。知画退至道旁,行礼的姿态如行云流水。
“你就是陈家女儿?”皇后凤目微眯,“抬起头来。”
知画缓缓抬头,目光恭顺而不卑不亢。
“果然伶俐。”皇后意味深长地道,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赏你的。有空来坤宁宫坐坐。”
知画双手接过,再次行礼。待皇后仪仗远去,她才直起身,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翡翠。镯子成色极佳,但内壁有一道几不可察的裂纹——恰如这后宫,表面光鲜,内里暗藏玄机。
当晚,知画独坐窗前,就着烛光在纸上勾画今日所得:永琪对政事的见解,老佛爷的喜好,皇后的态度……以及,福尔康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轻轻摩挲着尔康拾起的那方帕子,唇角微扬。敏锐如他,能否看穿她精心编织的每一张网?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知画吹灭烛火,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