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的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季临川将第三杯黑咖啡一饮而尽，屏幕上的波形图仍在不断变化。凌晨三点十七分，整个研究所只剩下他实验室的灯还亮着。
监控屏幕上，云衡在观察池中缓慢游动，银白色的鳞片在夜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季临川注意到这条人鱼最近的活动模式发生了变化——白天总是懒洋洋地悬浮在水中央，而到了深夜却异常活跃。
"你在等什么？"季临川对着屏幕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云衡在水下显示屏上留下的那些神秘符号的打印件。
突然，屏幕中的云衡停下动作，转向监控摄像头的位置，金色的瞳孔直视镜头，仿佛能透过电子设备看到季临川本人。季临川背脊窜过一阵微妙的战栗，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太过真实，让他差点打翻咖啡杯。
"季博士，您还在啊。"
林妍的声音让季临川猛地回神。她抱着一个保温盒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担忧："您已经连续工作36小时了，至少吃点东西吧。"
季临川这才意识到胃部传来的绞痛感。他接过保温盒，里面是还温热的鸡肉三明治。"谢谢，不过这么晚你怎么还在？"
"我...我想多观察A-07一会儿。"林妍的目光飘向监控屏幕，那里云衡已经重新开始游动，"他最近总是半夜活跃，我怀疑是月光周期的影响。"
季临川咬了一口三明治，突然想到什么："把过去一周的月光数据调出来对比。"
数据很快显示在屏幕上——云衡的活动高峰确实与月亮运行周期吻合，但奇怪的是，这种同步性是从三天前才开始的，也就是季临川开始与他进行符号交流的那天。
"这不可能是巧合。"季临川放下三明治，拿起记录板，"我要去观察室。"
"现在？"林妍瞪大眼睛，"已经凌晨四点了，而且明天上午还有安全评估会..."
"正好趁其他人不在。"季临川已经大步走向门口，"记录显示A-07在无人观察时的行为模式完全不同，我需要看到最真实的状态。"
观察室内只有应急灯亮着，水波将晃动的光影投射在墙壁上，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氛围。季临川刚推开门，就看见云衡迅速从池底上升，银白色的身影在暗色水中的轮廓如同一道流动的月光。
季临川关上门，走到玻璃墙前。云衡立刻游近，修长的手指贴上玻璃，与季临川上次留下的掌印完美重合。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交流过千百次。
"你知道是我。"季临川低声说，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用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云衡轻轻点头，然后指向墙上的时钟，又指向季临川的黑眼圈，眉头微蹙。这个表情太过人性化，让季临川一时语塞——这条人鱼不仅认出了他，还在担心他的睡眠。
"我没事。"季临川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荒谬——他在向一条人鱼解释作息习惯。
云衡却露出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突然转身潜入水中，银白色的尾巴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几秒钟后，他重新浮上水面，手里拿着那块他们之前用来交流的小石子。
季临川立刻拿出防水记事本和笔，准备记录。但云衡接下来的举动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人鱼没有在玻璃上写字，而是将石子轻轻按在季临川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心脏的位置。
季临川的呼吸一滞。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超越了研究者和研究对象应有的界限。更令他震惊的是，云衡随后将额头贴在那个位置，闭上眼睛，如同某种仪式。
水波荡漾中，季临川恍惚看见云衡的鳞片泛出微弱的蓝光，那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与他的心跳逐渐同步。一种奇异的平静感涌上心头，36小时工作的疲惫似乎被某种温暖的力量缓缓抚平。
"这是什么？"季临川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在...做什么？"
云衡睁开眼睛，金色的瞳孔在暗处微微发光。他后退一点距离，用石子在玻璃上写下一个新符号——一个波浪线上方有个小圆圈，像是简化版的月亮图形，然后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又指向季临川。
季临川突然明白了："月光...和心跳有关？"
云衡点头，又画了一个波浪线连接两个小人图形。季临川皱眉思考了几秒："你是说...月光让你的心跳和我的...同步？"
人鱼的眼睛亮了起来，显然为季临川的理解而高兴。他再次靠近玻璃，这次直接将手掌贴在季临川心脏对应的位置，然后闭上眼睛。季临川鬼使神差地也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那种奇妙的连接。
一种温暖的感觉从接触点扩散开来，季临川仿佛能听到两个心跳声逐渐融合——他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而另一个更加缓慢深邃的节奏，像是来自深海的声音。这感觉太过真实，让他几乎忘记他们之间还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墙。
"季博士？"
林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季临川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贴在玻璃上，与云衡的手掌相对。云衡迅速游开，鳞片上的微光也随之消失。
"抱歉打扰你们..."林妍站在门口，表情复杂，"安全巡查的警卫马上要过来了，您最好..."
季临川这才注意到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他竟然站在这里与云衡"交流"了近两个小时。他匆忙收起记事本，最后看了一眼水池中的云衡。人鱼悬浮在水中，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明天见。"季临川低声说，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个告别语。
回到办公室，季临川试图整理夜间的发现，但那些符号和云衡触碰他心脏位置的动作不断在脑海中重现。更令他困扰的是，那种心跳同步的感觉太过真实，不可能是想象。
他打开监控回放，想从科学角度分析这一现象，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摄像头记录下的画面中，云衡只是将石子贴在玻璃上，然后游开，根本没有那些亲密接触的举动。而季临川自己则站在原地发呆了两分钟，然后开始记录。
"这不可能..."季临川反复查看录像，但结果相同——监控没有拍下他们大部分的互动，尤其是那些最不可思议的部分。
他翻开笔记本，想确认自己记录的内容，却看到纸上写满了陌生的符号——不是他平时工整的笔记，而是一种流畅优美的波浪状文字，与他见过的任何人类文字都不同，却莫名眼熟。
季临川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符号，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云衡的指尖在水中划出同样的轨迹，那些他以为是随意动作的"绘画"，实际上是完整的句子。
"你在和我交流..."季临川喃喃自语，"而我不知怎么听懂了。"
这个认知太过震撼，季临川需要时间消化。他决定暂时不向团队报告这一发现，直到他能完全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上午的安全评估会上，季临川心不在焉。安全主管杰克森正在强调对A-07的潜在危险需要提高警惕，建议增加镇静剂储备和加固观察池。
"根据最新数据，A-07的智力水平可能接近人类，"杰克森敲着投影屏幕，"这意味着它可能有计划能力，我们不知道它是否在伪装温顺。"
季临川猛地回神："没有任何证据表明A-07有攻击意图。相反，它表现出明确的交流意愿。"
"正因如此更危险，"杰克森冷笑，"谁知道它在'交流'什么？可能是召唤同伴的信号。"
会议不欢而散，陈所长决定折中方案：允许季临川继续认知研究，但必须增加安全措施，包括在观察池加装电子屏障和24小时武装警卫。
会后，季临川独自走向观察室，心情复杂。他需要见到云衡，确认那些夜晚的交流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然而观察室里已经有了一位不速之客——研究所的赞助商代表莫里斯·范德比尔特，一个傲慢的中年男人，正带着一群投资商参观。
"...这就是我们最珍贵的发现，"莫里斯拍着玻璃，仿佛在展示一件商品，"银尾人鱼，全世界独一无二。我们正在研究它的基因，开发新型抗衰老药物..."
云衡躲在池底最远的角落，鳞片暗淡无光，季临川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是冷漠的观察者，而是一个明显感到不适的生命体。
"请不要太靠近玻璃，"季临川忍不住插话，"A-07对突然的噪音和震动很敏感。"
莫里斯不以为然地摆手："别这么紧张，博士。它只是条鱼，虽然贵了点。"他转向投资商们，"想象一下，如果能批量生产含有这种生物基因的美容针剂..."
季临川握紧拳头，强迫自己保持专业态度："A-07是智慧生物，不是原材料。我们的研究重点是跨物种交流..."
"随你怎么说，"莫里斯打断他，"董事会更关心商业价值。下周我们会带基因专家来取样。"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季临川一眼，"希望到时候你能配合，博士。"
投资团离开后，观察室终于恢复安静。季临川走到玻璃前，看到云衡仍然蜷缩在角落，与昨晚那个神秘优雅的生物判若两人。
"我很抱歉，"季临川低声说，不确定云衡是否能听见，"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云衡慢慢抬头，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水中如同两盏小灯。他游向玻璃，动作比平时迟缓许多。当他的手指终于贴上季临川的掌心位置时，季临川感到一阵微弱的震动透过玻璃传来——不是之前那种温暖的联系，而是一种疲惫的、寻求安慰的触碰。
季临川将整个手掌贴在玻璃上，试图传递某种支持。他不知道云衡能否理解人类的承诺，但他知道自己会尽全力保护这条神秘的人鱼，不让莫里斯之流将他当作实验品。
"今晚见。"季临川轻声说，这次他确定云衡能听懂。
离开时，季临川注意到监控摄像头闪着红灯——有人正在远程观察。他抬头直视镜头，仿佛能看见另一端的安全主管杰克森，然后故意在记录板上写下"行为观察无异常"，才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季临川故意等到研究所几乎空无一人时才返回观察室。月光透过天窗洒在水面上，云衡已经在那里等候，银白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比白天时明亮许多。
季临川走到玻璃前，云衡立刻游近。这次他没有用石子，而是直接将手掌贴在季临川心脏对应的位置，然后闭上眼睛。季临川也闭上眼睛，那种奇妙的心跳同步感再次出现，但比昨晚更强烈、更清晰。
在黑暗中，季临川仿佛看见一幅幅画面——深蓝色的海水中，一群银尾人鱼在月光下歌唱；珊瑚构成的建筑群中，人鱼们用那些波浪符号记录知识；然后是黑暗、渔网、刺眼的灯光和漫长的囚禁...
季临川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那些不是他的想象，而是云衡的记忆。他们真的在共享某种超越语言的连接。
云衡也睁开眼睛，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生动。他再次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出一系列符号，这次季临川能"听"到其中蕴含的意义——不是逐字翻译，而是直接理解其含义。
"你在告诉我你的家..."季临川轻声说，"你想回去。"
云衡点头，然后画出一个新符号：一个圆圈被波浪线环绕。他将这个符号指向季临川，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切。
季临川突然明白了那个符号的含义——不是"月亮"，而是"一起"。
"你想...带我一起走？"他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云衡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迅速画出一系列符号，季临川理解到那是一个计划、一个承诺、一个邀请。最令人震惊的是，其中明确包含一个时间点——下一个月圆之夜。
季临川后退一步，大脑飞速运转。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科学研究的范畴，进入了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领域。但当他看着云衡期待的眼神，一个更惊人的事实击中了他——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他们进行了一场完整的对话，而他没有说过一个字。
"你能...直接进入我的思想？"季临川的声音几乎是敬畏的。
云衡轻轻点头，然后做了一个季临川从未见过的动作——他将右手放在自己胸前，然后缓缓推向玻璃，如同送出某种无形的礼物。季临川感到一阵温暖涌入胸口，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确定感：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云衡都会理解。
"我需要时间..."季临川最终说道，虽然他知道云衡已经"听"到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渴望。
云衡再次点头，退回水中，给他思考的空间。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季临川，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如同两轮小小的满月，映照着人类科学家灵魂深处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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