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中炊烟（腊月，大寒节气）

坞中炊烟

大熙106年，腊月，大寒节气，莲花坞的梅枝凝着霜花，竹篱外的寒潭结着薄冰，如同一面破碎的银镜，倒映着漫天飞雪。笛飞声斜倚厨房朱漆门框，龙渊刀在掌心转出冷冽弧光，刀刃映出屋内景象：李莲花正跪坐在灶台前鼓捣新制的风箱，月白棉袍膝盖处已染成浅灰；方多病趴在枣木案边，指尖沾着糯米粉，正偷偷往白猿嘴里塞面团；那畜生蹲在横梁上，尾巴卷着片枫叶往少年发冠里插——枫叶叶脉间的“千帆会”粮车辙印，在雪光中依稀可辨。

“再喂它偷嘴，明早便让你去寒潭破冰捕鱼。”笛飞声低斥，刀鞘却精准磕在白猿打滑的爪子右侧，惊得畜生“嗷呜”一声蹦到李莲花肩头，毛茸茸的尾巴扫过风箱拉杆，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倒像是在替灶膛里的火苗伴奏。

“阿飞，火绒在你身后第三块砖下——用了扬州慢内力封着，免得受潮。”李莲花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的灶灰簌簌飘落，雪光穿过他微蹙的眉间，似银河碎屑坠入人间。笛飞声蓦地想起十四年前东海决战，这人被角丽谯金线缠住脖颈时，也是这样仰头望他，血珠顺着眉骨滑落，却笑得肆意：“阿飞，替我挡住左后方，我要补个妆。”

“江湖人哪有你这般讲究。”他甩袖走近，靴底碾碎两片飘落的朱砂梅，却在弯腰取火绒时，瞥见李莲花后颈新生的白发——比去年此时又多了几根。

“方小宝，想拜师得先过‘生火关’。”李莲花将揉好的面团拍成饼状，指腹压出朵简易的梅花纹，“去年你烧了三次厨房，白猿都学会用尾巴卷着水瓢救火了。”

“分明是雀鸣坊的机关鼠作祟！”方多病梗着脖子辩解，却在火苗窜起时猛地缩回手，袖摆带翻了案上的梅干罐，暗红果脯滚落在地，倒像极了当年江折戟熔戟时溅出的火星。

“用巧劲。”笛飞声屈指弹响风箱铜环，气流裹着火星腾起，照亮少年瞳孔里跃动的光。他趁机将一块混着桂花的面饼拍进方多病掌心：“看好了，若连生火都学不会，将来怎配拿夏烬枫铸的剑？”

“谁要你的破剑！”方多病缩手，面团上却已印下道月牙形刻痕。李莲花望着那印记，忽而想起陆沉舟临终前攥着他的手，用带血的算筹在粮船甲板刻下“千帆”二字，糙米浆混着血水，在月光下凝成暗红的疤。

“先学煮粥。”李莲花将陶锅搁在火上，雪水沸开时投入梅干，白雾漫起时混着桂花香，“当年在苗疆，白烬雪教我用雪魄花酿蜜，说‘苦甜掺半才是真味’——她总把糖糕藏在医书里，书页间都是蜜渍的痕迹。”

“《药王手札》第三页糖糕方子，被你用朱砂笔圈了七遍。”笛飞声接过陶碗时，指尖擦过对方掌心薄茧，那里还留着握少师剑的弧度，“去年方小宝中了‘赤练蛊’，你就是用改良的糖糕骗他服下解药。”

方多病嗅着梅香咽口水，忽见李莲花从梁上取下片竹篾——那是苏衔月去年中秋从鬼市盗来的贡品，边缘“衔月”二字已被磨得发亮，此刻用来搅粥，竟透出银铃般的清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当心烫。”笛飞声的刀鞘横在少年胸前，挡住他扑向粥锅的动作，“当年萧寒松的雪狼队，就是因抢热粥失了警惕，被雀鸣坊‘冰蚕蛊’冻成冰雕。”

“阿飞总爱吓人。”李莲花笑着摇头，却往方多病碗里多盛了块梅干，蜜渍果肉在雪水粥里浮沉，像极了陆沉舟粮船上飘着的枫叶，“第一次生火煮饭，该留个记号——小宝，去取夏烬枫送你的刻刀。”

“刻字！”方多病眼睛发亮，摸出袖中枫叶柄小刀——刀鞘上的螃蟹纹与李莲花腰间玉佩遥相呼应，刀柄还刻着“相夷欠我十坛酒”的小字，那是林渡川的临终绝笔。

李莲花接过刀，运起“扬州慢”内力在厨房木梁上刻下“炊烟”二字，笔锋婉转间嵌入三分剑意，木屑簌簌落在他肩头，恍惚又是十四年前惊鸿楼檐角飘落的荧光蝶。“这是我们三人第一次生火。”他拂去木屑，目光掠过竹篱外的寒潭——叶孤舟的鱼尾刀正沉在潭底，刀柄双鱼纹与木梁刻痕在雪光中若隐若现，“将来你出师时，便在这‘炊’字边刻只螃蟹，要补上大螯的那种。”

暮色漫过院墙时，无颜的玄色披风如夜枭般掠过竹门。这人惯来无声无息，唯有袖口露出的蟹形胎记泛着淡红——那是大熙105年鬼市之乱时，李莲花用竹刀替他剜去蛊虫，少年攥着染血的算筹笑言：“胎记要留得好看些，将来娶媳妇才不嫌弃。”

“第四旗暗桩已换防，蟹形暗记纹于左肘。”无颜单膝跪地，呈上鎏金腰牌，牌面“金鸳第四旗”字样下，细如蚊足地刻着“沉舟侧畔千帆过”——陆沉舟临终诗谶，此刻在雪光中泛着冷金。

“起来吧。”笛飞声接过腰牌时，龙渊刀鞘与对方佩刀相触，发出清越共鸣。这声响与当年江折戟改良的“北斗分光弩”如出一辙，惊得白猿从梁上探出头来，尾巴卷着半块面团晃了晃，倒像是在模仿当年器械司的击柝声。

“苏姑娘的月光密道第三处暗格通了活水，可藏二十石粮草。”无颜起身时，瞥见方多病躲在李莲花身后偷瞄，眼角微弯，“这小子使引星术时的架势，倒有当年夏栖梧推演‘鹤影十六变’的影子。”

“他呀，”李莲花替方多病拂去肩头面粉，指尖蹭过少年发间枫叶，“要学的还多着呢——比如怎么用扬州慢控制火候，免得再把锅底烧出个窟窿。”

“聒噪。”笛飞声甩袖走向寒潭，却在檐下顿住——苏衔月留下的银铃被风雪吹得轻响，铃身刻着的小螃蟹与木梁“炊烟”二字都泛着温润包浆，像被岁月含化的糖，甜里带着江湖的涩。

方多病望着两人背影，忽然握紧刻刀。白猿蹦到他肩头，爪子指着木梁上的“炊”字，竟与他腰间玉佩的双鱼纹重合。他忽然想起李莲花说过，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就像这碗里的粥，总要掺着梅干的甜与雪水的清，才熬得出岁月的稠。

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将三人影子投在墙上。方多病看见，李莲花的影子正指着“炊烟”二字，笛飞声的影子握着刀鞘在比画什么，而白猿的影子，正抓着片枫叶，往“炊”字旁边慢慢蹭去——那里，将来会有只活灵活现的螃蟹，带着金鸳盟的风，和莲花楼的烟。

拾貳说明：

这章写完，笛飞声和李莲花的隐居故事大约就到这里了。之后写的是电视剧《莲花楼》前传，类似于平行世界，而我私设如山、脑补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