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珊瑚·刀鞘痕·白猿计
大熙106年,芒种,六月初六,竹林晴雨。
埋酒·碎瓶与刀鞘补丁
竹影斑驳间,笛飞声的玄铁刀正刨着树下的土坑,刀刃与青石相击,迸出细碎火星。他黑衣扎进腰带,露出腰间新缝的青衫补丁——那是上个月李莲花替他补的刀鞘,针脚间还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螃蟹,蟹钳正夹着枚金箔骰子。树根旁的朱漆木箱蓦地发出“咔嗒”轻响,他顿住动作,瞳孔映着箱盖上“醉珊瑚”三个鎏金大字,忆起十七年前珊瑚湾,李相夷用剑尖在他刀鞘刻下“相夷”二字时,也是这般专注的眼神。
“第三十七坛。”李莲花的声音从竹梢传来,金铃晃碎满地阳光,他抱着坛梅子酒斜倚竹枝,白衣下摆垂落如流云,“阿飞,你埋酒的手艺比刀法差远了——上个月在东海埋的梅子酒,被白猿刨出来喝了半坛,现在它见着酒坛就拍肚皮。”
笛飞声攥紧刀柄,耳尖微烫:“要你管。”话音未落,木箱忽地倾斜,珊瑚红的瓷瓶滚落土坑,在他脚边碎成齑粉。甜腻的酒香混着琥珀碎屑散开,惊起两只绿头蜂,其中一只撞在李莲花金铃上,嗡鸣声响成一团。
李莲花跃下竹枝,指尖蘸了蘸瓶中残液,倏地轻笑:“百年醉珊瑚,遇酒即化——可惜了,本该送给乔姐姐泡桂花酿,她最爱这瓷瓶上的缠枝莲纹。”
“赔你。”笛飞声皱眉踢开碎瓷,却在看见刀鞘上沾的珊瑚粉时,猛地伸手按住李莲花手腕,掌心粗粝的茧擦过对方袖口,“用我的刀鞘补。”
“玄铁刀鞘当补丁?”李莲花挑眉,故意用指尖戳了戳笛飞声腰带上的蜜渍,“不怕百川院的人笑话金鸳盟盟主穷得连刀都补不起?再说了,”他晃了晃碎瓷,“这珊瑚红配你黑衣,倒像血珠溅在刀鞘上——你往昔在北境雪原杀狼王时,刀鞘上的血也是这颜色。”
笛飞声耳尖更红,猛地抽出刀,刀鞘“当”地磕在树根上,震落两片竹叶:“少废话。你不是会描金?随便画点什么盖住划痕——别又像上次似的,绣只缺腿的螃蟹。”
白猿·蜜罐与醉蟹膏
树顶蓦地传来“吱吱”叫声,白猿阿大倒挂在竹枝上,毛茸茸的尾巴卷着半块蟹粉酥,黑豆似的眼睛盯着笛飞声腰间的蜜罐。它晃了晃尾巴,忽地模仿刀鞘磕石的声响——“咔嗒咔嗒”,节奏分毫不差,末了还“嗷”地加了声尾音,像极了笛飞声平时喊“李莲花”的语调。
李莲花忍笑掏出蜜罐,罐口还粘着半片桂花:“阿大又想学舌?上回你学方小公子打喷嚏,可是骗走了我三粒蜜饯。”
白猿却指着笛飞声的刀鞘,爪子比划出“三”的手势——掌心向上,拇指屈起,是跟方多病学的“敲诈暗号”。
“三天前刚给过你蜂蜜。”笛飞声皱眉,刀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再闹就把你扔去给莫无形喂蛊虫,他新养的‘醉蜂蛊’正缺活物。”
白猿“嗷”地叫了一声,忽地扑向笛飞声,爪子揪住他束发的红绸就往树上拖。笛飞声踉跄半步,腰带上的蜜罐“啪”地掉落,李莲花趁机往桃枝上抹了层醉蟹膏,往白猿怀里塞:“阿大乖,这个比蜂蜜甜三倍,吃了能打赢山下的野狗。”
白猿狐疑地舔了舔桃枝,倏地蹦开三尺,爪子疯狂揉着舌头——醉蟹膏的辣味窜得它原地转圈,嘴里还“呼噜呼噜”冒着热气,手里的桃枝“啪”地打在笛飞声脸上,溅起几点红辣油。
“李莲花!”笛飞声抹了把脸,辣得直吸气,眼里泛起水光,“你又用毒蛊害人!这辣味比角丽谯的‘蚀骨散’还狠!”
“哪是毒蛊,”李莲花晃着空罐子,罐底还沾着朝天椒碎,“不过是加了三斤朝天椒的醉蟹膏——阿大,快追你的蜂蜜罐子,晚了可就被老笛喝光了!”
白猿听懂“蜂蜜”二字,嗷呜一声扑向笛飞声的腰间荷包——那里装着它藏了半个月的百花蜜,用荷叶包了三层。黑衣人与白猿在竹林里追逐,竹枝摇晃间,几片竹叶落在李莲花发间,他望着两人跌跌撞撞的背影,蓦地笑出眼泪,金铃晃得叮当作响。
描金·梅枝与陈年酒
申时三刻,竹椅在廊下投出细长影子,李莲花靠在椅背上,用金铃拨弄着桌上的碎瓷。笛飞声的刀鞘横在膝头,新凿的凹槽里嵌着珊瑚碎片,边缘用金线描着折枝寒梅——梅枝上还停着只金箔剪的小螃蟹,钳子正夹着朵微型桂花。
“这螃蟹比上个月的像样点。”笛飞声用指尖蹭过金箔,忽地捏住李莲花手腕,“手又抖了?”
李莲花的指尖正将树胶填入凹槽,闻言轻笑:“老毛病,不妨事。往昔在北境雪原,你用刀鞘给我挡狼爪时,手也抖得厉害——别否认,我看见你刀柄上的牙印了,是我疼得咬上去的。”
笛飞声别过脸,耳尖泛红,却没有松开手:“再提旧事,老子把你的金铃熔了做刀鞘坠子。”
“舍得吗?”李莲花晃了晃手腕,金铃与刀鞘上的银铃相和,发出细碎的清响,“再说了,没了金铃,谁给你报白猿的偷酒暗号?昨儿它用爪子敲窗,我一听那节奏,就知道你埋在西竹林的酒又被刨了。”
笛飞声忽然抽回手,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往李莲花掌心倒出粒蜜丸:“药王谷的‘止颤丸’,别总瞒着。”
李莲花挑眉接过,指尖摩挲着瓶身刻的“飞声”二字:“原来你偷偷去了药王谷?怪不得白猿说今早看见只‘黑毛大狗熊’在谷口晃悠。”
“闭嘴!”笛飞声抬脚踢了踢李莲花椅腿,却在对方服药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喉结滚动的轨迹。
尾声·竹影·蜜罐与三足蟹
戌时初刻,月光透过竹隙落在刀鞘上,金梅枝闪烁如星。笛飞声摸着新刻的“相夷”二字,忽地听见屋顶传来窸窣声——白猿阿大正抱着蜜罐啃得欢快,爪子上还沾着醉蟹膏,罐底残留的蜂蜜滴在瓦片上,引来几只萤火虫。
“下来!”笛飞声抄起刀鞘,作势要扔,却在白猿扔下桃核时,猛地侧身避开。桃核“啪”地砸在刀鞘上,在金梅枝旁添了道浅痕,恰好穿过“相夷”二字中间。
李莲花端着药碗走来,碗里浮着几片醒酒草,药香混着桂花味:“又跟阿大吵架?它刚才用桃核换了我半块蟹粉糕,说要给你赔礼。”
“它偷喝我的梅子酒!”笛飞声皱眉,却在看见李莲花袖口的金粉时,伸手替他拂去,指腹擦过对方手背,“描金累不累?眼睛都红了。”
“不累,”李莲花将药碗塞进他手里,趁机往他腰间蜜罐里瞄了眼,“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阿大刚才用蜜罐跟我换了个秘密。”
“什么秘密?”
“上个月你埋在虎头礁的酒……”李莲花轻笑,故意拖长声音,“被我掺了半坛醉蟹蛊——现在礁石附近的鲨鱼,闻到酒香就打喷嚏,前儿有条大白鲨还撞在礁石上,把牙都磕掉了。”
笛飞声手一抖,药汁泼在刀鞘上,却倏地笑出声,伸手揉乱李莲花的头发:“疯子。”
月光下,白猿抱着空蜜罐蹲在墙头,尾巴卷着只三足蟹——那是李莲花用金箔折的,蟹钳上还系着 金铃。它晃了晃螃蟹,忽地模仿笛飞声的语气叫:“李莲花!”尾音上扬,像极了陈述句。
竹林深处传来两声轻笑,惊起夏夜的流萤。笛飞声望着李莲花发间的银光,忽地忆起十七年前珊瑚湾的夜,那人浑身是血却笑得灿烂,用剑尖在他刀鞘上刻下第一笔划痕,说:“以后我的剑,就是你的刀鞘。”
“下次再敢动我的酒,”他低声道,却在李莲花仰头看他时,轻轻替对方拂去肩上竹屑,“就把你和白猿一起绑去喂鲨鱼——先喂醉蟹,免得它们嫌你们腥。”
“喂鲨鱼前得先造船,”李莲花晃着金铃,指尖戳了戳笛飞声腰间的蜜罐,“不如用你的玄铁刀鞘当船桨,顺便刻上‘李莲花专用’,省得鲨鱼认错人。”
竹影摇曳间,刀鞘上的金梅与银铃交相辉映,像极了那年北境雪原的篝火——温暖,且永不熄灭。而白猿的三足蟹,正歪歪扭扭地爬向新埋的酒坛,爪子踩过月光,仿佛在替这对老友守护,比江湖更珍贵的,藏在刀鞘划痕里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