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领袖》杂志社的摄影棚内,强光灯烤得程悦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化妆师刚为他补完第三次妆,丽莎·王正和摄影师确认最后的拍摄角度。
宁远坐在程悦旁边,西装笔挺,表情却比平日柔和:"还有五分钟开始。紧张吗?"
程悦的手指轻轻敲击膝盖,节奏是《爱之梦》的旋律:"有点。不过比起钢琴比赛,这算轻松的了。"
宁远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手,止住了那个小动作:"别担心,丽莎是朋友。"他顿了顿,"但有些问题可能会很尖锐。"
"比如关于周子谦的?"程悦直视宁远的眼睛。
宁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尤其是关于周子谦的。"
丽莎走过来,红色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锐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吧。"
采访区的布置像温馨的客厅,丽莎坐在单人沙发上,程悦和宁远并肩坐在长沙发上。摄像机红灯亮起。
"宁总,程先生,感谢接受采访。"丽莎微笑着开场,"最近宁氏集团和您们个人都处于舆论风暴中心。首先,能否谈谈四年前那场改变一切的车祸?"
直入主题。程悦余光看到宁远的手指微微蜷缩,但面上丝毫不显。
"周子谦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爱的人。"宁远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四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生命。这是私人悲剧,却被某些人利用来达到商业目的,令人不齿。"
丽莎点头:"有指控称那场车祸并非意外,而您隐瞒了真相?"
宁远的下颌线绷紧了:"警方调查已有定论。如果有人掌握所谓'新证据',请直接提交司法机关,而非利用媒体审判。"
程悦感受到宁远身体的紧绷,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这个细微动作被丽莎敏锐地捕捉到。
"程先生,作为宁总的现任配偶,您如何看待这段历史?"丽莎突然转向程悦。
所有镜头立刻对准了他。程悦深吸一口气,没有回避:"周子谦先生为救宁远而牺牲,这展现了极大的勇气和爱。我认为...最好的纪念不是沉浸在痛苦中,而是活出值得这种牺牲的人生。"
宁远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闪过震惊。这是程悦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直接地谈论周子谦,而且用词如此准确——就像他完全理解宁远这四年的心结。
丽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听起来您很了解宁总与周先生的关系?"
"我尊重宁远过去的感情。"程悦平静地回答,"正如我希望他尊重我现在的存在。"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安静的摄影棚里爆开。丽莎的眉毛几乎飞到发际线,而宁远的表情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程先生,您的意思是...您们婚姻中存在不尊重?"丽莎立刻追问。
程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宁远,目光清澈而坚定。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邀请宁远亲自回应。
宁远喉结滚动,突然伸手握住程悦的手:"我承认...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未能给予程悦应有的尊重和关注。"他直视镜头,声音前所未有的真诚,"周子谦的死让我封闭了自己,直到程悦用耐心和音乐一点点融化那堵墙。"
程悦的眼眶微微发热。这是宁远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他们的关系,第一次称他为"程悦"而非"我的配偶"。
丽莎敏锐地抓住这个转折:"音乐?我们知道程先生是出色的钢琴家,但很少公开演出。这与您有关吗,宁总?"
宁远没有回避:"是的。我错误地认为限制程悦演出能保护他免受伤害。实际上,这剥夺了他最核心的自我。"
"而现在您改变了看法?"
"在看到他在慈善音乐会上的表现后..."宁远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我意识到试图束缚天才是一种罪过。"
程悦惊讶地看着宁远。这个在私下都吝啬赞美的人,竟在国家级媒体前这样评价他?
采访继续深入,丽莎的问题从商业危机转向私人关系:"您们的婚姻始于商业联姻,现在有真实感情吗?"
宁远再次看向程悦,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坦诚:"我开始这段婚姻时带着功利目的,但现在..."他握紧程悦的手,"现在是我需要程悦,远超过他需要我。"
这个告白比任何华丽的爱情宣言都更有力量。程悦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程先生,您呢?"丽莎追问。
程悦看向镜头,声音轻柔但坚定:"我嫁给宁远时就已经爱上他了。这半年很艰难,但看到他终于开始面对过去、允许自己重新感受...我觉得值得。"
采访结束后,丽莎亲自送他们到电梯口:"这篇专访会改变游戏规则。宁总,您确定要保留所有关于周子谦的内容?"
"尤其是关于周子谦的内容。"宁远肯定地说,"是时候让真相取代谣言了。"
回程车上,宁远的手机不断响起——公关部报告股价开始回升,董事会发来祝贺,甚至还有几家媒体请求后续专访。但他全部静音,转向程悦:"你怎么知道子谦是为救我而死的?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细节。"
程悦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书房抽屉里有一份警方报告复印件,你做了标记。而且..."他转回头,"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爱人为自己而死,不会惩罚自己四年不碰钢琴。"
宁远的表情像是被看穿了灵魂。他刚要说什么,程悦的手机响了。
未知号码。程悦皱眉接听:"喂?"
"程先生,我是林嘉。"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紧张,"我...我需要见你。单独见。"
程悦立刻按下免提键,让宁远也能听到:"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
"我偷到了赵明哲的行车记录仪备份!是...是周子谦车祸那天的!"林嘉的声音带着哭腔,"它能证明宁远清白,但我不敢交给他...赵明哲会杀了我的!"
宁远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做了个"可能是陷阱"的口型。
程悦点点头:"为什么找我?"
"因为...因为你今天在采访中说的话。"林嘉抽泣着,"关于活出值得牺牲的人生...你说对了,周子谦临终前确实对宁远说了类似的话。行车记录仪有录音!"
宁远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程悦安抚地按住他:"时间地点?"
"今晚八点,老城区废弃的星光音乐厅。那里没人,赵明哲找不到我。"林嘉急切地说,"只能你一个人来,程先生。如果宁远出现,我会立刻销毁证据!"
电话挂断了。车内一片死寂。
"明显是陷阱。"宁远立刻说,"赵明哲想引你单独出去。"
程悦沉思片刻:"但如果真有行车记录仪呢?林嘉确实知道周子谦临终遗言的内容,这从没公开过。"
"我不会让你冒险。"宁远的声音不容置疑。
"宁远,"程悦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今天是唯一机会能证明你清白,结束这场闹剧,我愿意试一试。当然..."他嘴角微扬,"我们可以做点预防措施。"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程悦独自站在废弃的星光音乐厅前。这栋曾经辉煌的建筑如今破败不堪,外墙爬满藤蔓,大门上的锁早已锈蚀。
他按照宁远的计划,戴着装有定位器和窃听器的袖扣(那对音符形状的银袖扣),口袋里是紧急报警器。三辆没有标志的安保车辆就停在两个街区外,宁远亲自坐镇指挥。
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程悦步入黑暗的大厅。月光透过破碎的穹顶玻璃洒下来,照在中央那架布满灰尘的三角钢琴上。这诡异的场景让他后背发凉。
"林嘉?"他轻声呼唤,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没有回应。程悦小心地向前走,每一步都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突然,一束强光从二楼照射下来,直刺他的眼睛。
"程先生,真守时。"林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却不见人影,"不过...你确定是一个人来的吗?"
程悦眯起眼睛抵挡强光:"如你所愿。行车记录仪呢?"
一阵高跟鞋的咔嗒声,林嘉终于出现在光束中。他依然打扮精致,但眼神狂乱,手里拿着一个小型投影仪。
"先告诉我,"林嘉歪着头,表情诡异,"宁远看到专访后什么反应?他感动吗?后悔那样对你了吗?"
程悦保持警惕:"行车记录仪,林嘉。你承诺的证据。"
林嘉突然大笑,笑声在空荡的音乐厅里格外刺耳:"你真是天真得可爱!难怪宁远会喜欢上你——和周子谦一样好骗!"
程悦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陷阱。他悄悄按下口袋里的报警器。
"不过我说的是真话,确实有行车记录仪。"林嘉打开投影仪,一段模糊的视频立刻投射在墙上——一辆失控的汽车,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剧烈的碰撞。
程悦倒抽一口冷气。视频中,副驾驶座的年轻男子(一定是周子谦)在撞击前一刻猛打方向盘,同时大喊:"宁远,活下去!继续生活...再次去爱!"
然后是一片雪花。
"感人吗?"林嘉关掉投影仪,"周子谦临死前希望宁远再次去爱,而宁远却把自己活成了守墓人。直到你出现..."他的声音变得尖锐,"为什么是你?一个毫无特色的钢琴老师,凭什么得到宁远的关注?"
程悦慢慢后退:"林嘉,把记录仪备份给我,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安全?"林嘉疯狂地笑了,"赵明哲已经抛弃我了!就因为我今天告诉他,我爱上了宁远,不想再参与这个计划!"他掏出一把小手枪,"既然我得不到宁远,你也别想!"
程悦浑身冰凉。这不是他预想的商业阴谋,而是一个偏执狂的致命报复。他转身就跑,同时大喊:"宁远!"
一声枪响回荡在大厅里。程悦感到一阵灼热擦过手臂,但他没有停下。第二声枪响时,音乐厅的大门被猛地踹开,宁远带着安保人员冲了进来。
"程悦!趴下!"宁远大喊。
程悦立刻扑向地面。第三声枪响后,是一阵混乱的喊叫和打斗声。当他再次抬头时,看到安保人员已经制服了林嘉,而宁远正朝他奔来。
"你受伤了!"宁远跪在他身边,颤抖的手轻触他流血的手臂。
"只是擦伤。"程悦勉强笑笑,"行车记录仪...周子谦确实说了那些话..."
宁远的眼眶通红:"我听到了。四年了...我终于听到了他最后的话。"
就在这时,被按在地上的林嘉突然挣扎着大笑:"宁远!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赵明哲已经派人去瑞士了!他要让程悦的欧洲巡演变成一场悲剧!"
宁远的表情瞬间凝固。程悦立刻想起徐瑾的来电——他还没给柏林爱乐最终答复。
"取消它。"宁远斩钉截铁地说,"巡演不能进行。"
程悦看着宁远惊恐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控制,而是纯粹的恐惧——害怕再次失去所爱之人的恐惧。
"好。"他轻声答应,"我取消巡演。"
宁远如释重负地抱紧他,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程悦能感觉到这个总是强大的男人此刻的颤抖,像是一个终于找到港湾的迷航者。
医院里,医生为程悦处理好伤口,确认只是皮肉伤。宁远坚持要住院观察一晚,豪华单人病房很快安排妥当。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宁远坐在病床边,握着程悦的手,额头抵在上面:"对不起...又让你陷入危险。"
程悦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抚他的头发:"我们拿到证据了,这才是重要的。"
宁远抬起头,眼中是程悦从未见过的脆弱:"当我听到枪声,以为你..."他的声音哽住了,"那一刻我才明白,子谦用生命教会我的不是封闭自己,而是珍惜眼前人。而我差点又学得太迟。"
程悦的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意思是..."宁远深吸一口气,"我爱上你了,程悦。不是因为你是子谦的替代品,而是因为你是你——善良、坚韧、才华横溢,在我最黑暗的时刻带来光明的你。"
程悦的眼眶瞬间湿润。这简单直白的告白,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动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轻声问。
宁远思考了一下:"也许是从你在慈善音乐会弹《爱之梦》开始,也许更早...从你每天坚持为我准备早餐开始,即使我从不道谢。"他苦笑,"我是个糟糕的丈夫,却得到了最好的配偶。"
程悦微笑着摇头:"不,你只是...一个受伤太深的人。但我们现在可以一起愈合。"
宁远轻轻吻了他的手:"关于巡演...如果你真的想去..."
"我不去了。"程悦坚定地说,"不是因为赵明哲的威胁,而是因为现在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在这里。音乐可以等,爱不能。"
宁远深深地看着他,然后俯身,极其轻柔地吻了他的唇。这个吻像是一个承诺,一个开始,一个迟来太久的回应。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