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终于驱散了夏末的最后一丝残温。大丰市的梧桐树叶开始染上金黄,随风飘落,给这座冰冷的都市平添了几分萧瑟的诗意。然而,对于叶平安而言,这股寒意似乎比往年更加刺骨,不仅仅来自季节的更替,更源于无形中逼近的危险。
自从上次与元少城在会议后的那番隐晦交谈之后,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被盯得更紧了。无论是上下班途中偶尔出现的、看似无意却总在视线范围内的陌生车辆,还是工作中一些不合常理的流程变动,都让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知道,这很可能是伍由敬的试探,或者是伍显儿的报复。
而伍显儿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阴险。
这天下午,叶平安刚刚结束一台持续了四个小时的复杂尸检,身心俱疲地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科室主任的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平安,你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叶平安心中一沉,预感到可能出事了。她换下工作服,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走向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科室主任脸色铁青,坐在他对面的,是医院纪委的两位工作人员,表情严肃。桌上放着几份打印出来的文件。
“叶平安同志,”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纪委干部推了推眼镜,语气公式化,“我们接到匿名举报,反映你在处理近期几起案件,特别是涉及伍氏集团员工张启明猝死的案件中,存在利用职务之便、违规接触非本职调查信息,甚至可能泄露尸检细节以谋取私利的嫌疑。这是举报材料,你看一下。”
叶平安接过那几页纸,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罗列得“有理有据”,将她之前为了调查而进行的一些信息查询(例如通过医院内部系统了解伍安康探望的VIP病人信息,虽然她做得极为隐蔽,但显然还是留下了痕迹)、以及她与元少城在公开场合的几次接触,都歪曲解读为“动机不纯”、“与涉案方关系暧昧”、“可能存在利益输送”。措辞极为恶毒,矛头直指她的职业道德和个人品行。
这分明是伍显儿的手笔。叶平安瞬间明白了过来。她这是想通过毁掉自己的职业声誉,来达到报复和清除障碍的目的。
“这些指控纯属捏造。”叶平安放下文件,声音冷静,但握紧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满,“我所有的行为都在法医职责范围之内,信息查询也是为了更全面地了解案情背景,从未泄露任何尸检细节。至于与元少城先生的接触,都是在公开场合或因工作需要,绝无私人关系。”
“但是,叶同志,”另一位年轻些的纪委干部开口,语气带着质疑,“举报材料中提到,你多次在非工作时间查询与伍氏集团相关的内部信息,这似乎超出了法医的常规工作范畴吧?而且,有人看到你在集团峰会晚宴上与元少城先生私下交谈,神态亲密……”
“私下交谈是事实,但神态亲密纯属臆测。”叶平安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至于信息查询,法医工作有时需要了解死者生前的工作环境和人际关系,以辅助判断死因。我的查询都在合理范围内,并且有记录可查。如果你们认为这违规,可以按照医院规定进行审查。”
她的态度依旧强硬,逻辑清晰,没有丝毫慌乱。但她心里清楚,这种匿名举报最是麻烦,就算最终能证明清白,也足以让她在一段时间内陷入被动,甚至可能被暂停工作,这对她的复仇计划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科室主任在一旁急得搓手,他了解叶平安的为人,也知道她的专业能力,但面对纪委和匿名举报这种阵仗,他也爱莫能助,只能寄希望于叶平安自己能应对过去。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元少城。
他并非是怒气冲冲地闯入,而是以一种近乎“例行公事”的姿态走了进来。他的表情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叶平安身上时,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抱歉打扰,”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我刚听说医院这边在核查一些涉及我们集团员工张启明案件后续处理的事情,其中似乎牵涉到叶法医。作为集团代表,我认为有必要了解一下情况,并提供必要的协助。”
他没有直接表露出维护叶平安的意图,而是将自己的出现定义为“集团层面的关注”,这既合乎情理,又悄然提升了事件的层级,给纪委施加了无形的压力。
纪委的人显然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和局促。元少城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目光落在那份举报材料上,伸手拿了过来。他看得很快,也很仔细,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这份材料……”他放下文件,看向纪委的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洞察一切的穿透力,“写得倒是‘用心良苦’。不过,据我所知,叶法医在处理张启明先生的案件中,展现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和责任心。她为了更全面地了解案情背景,进行一些必要的关联信息查询,这恰恰体现了她的严谨。至于我和叶法医的接触,无论是在峰会晚宴还是其他场合,都属于正常的公务范畴或行业交流,何来‘关系暧昧’之说?这种捕风捉影、甚至可以说是恶意的揣测,不仅是对叶法医个人的中伤,也是对我们伍氏集团合作单位专业性的不尊重。”
他的话语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既肯定了叶平安的专业性,又将矛头指向了举报者的“恶意”,同时还巧妙地将伍氏集团的“声誉”与此挂钩。他没有直接指责谁是幕后黑手,但话语间透出的信息,足以让在场的人掂量其中的分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转向叶平安,这一次,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也在评估着什么。“当然,如果医院内部有明确规定,限制法医在特定范围外的信息查询,那是贵院的内部管理问题。但据我了解,优秀的法医往往需要更广阔的视野和信息来源,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伍氏集团一向尊重专业,也相信中心医院的专业判断力。”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给了医院台阶下,又再次强调了对叶平安“专业性”的认可。他并非单纯地“维护”叶平安个人,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看似更客观的立场上,化解了这场针对她的危机。
纪委的人听完,脸色缓和了许多,连声表示会“认真核实”、“公正处理”。
元少城微微颔首,没有再多停留,只是在离开前,对叶平安说了一句:“叶法医,如果后续还有需要集团方面配合调查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的办公室。”他的语气公事公办,但眼神在她脸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
叶平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明白,元少城刚才那番话,并非完全出自“公心”。他是在借此机会试探她,观察她,甚至可能是在向她传递某种信息,或者…是在向某个隐藏的对手宣告他对这件事的“关注”。他的每一步似乎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但无论如何,他确实帮她解了围。这份“人情”,让她感到不安,也让她对这个男人的认知更加复杂。他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让她既想远离,又忍不住被吸引着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