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曼曲面的褶皱

第二十三章 黎曼曲面的褶皱

六月的蝉鸣在烘焙坊的木质楼梯间撞出回音，瑶佳佳趴在二楼的天文望远镜前，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冷的目镜。她正在用奶油彩铅描绘新观测到的星云，笔尖突然在画纸上划出歪斜的线——第七次，她在三十分钟内忘记了三种裱花嘴的名称。

“佳佳？”李志杰端着刚烤好的戚风蛋糕推门进来，看见她盯着画纸发愣，奶油抹刀还沾着未擦净的靛蓝色颜料。当他注意到少女反复摩挲着左手无名指（那里本该戴着他们在银饰店DIY的云朵戒指），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这个星云……”瑶佳佳抬头，瞳孔里映着望远镜中扭曲的光斑，“是不是像被揉皱的锡纸？”她突然笑起来，笑容却没到达眼底，“就像我总记不住的洛必达法则，明明昨天还会的……”

李志杰的手指在背后掐进掌心。三天前他偷偷将瑶佳佳的记忆数据导入AI模型，却发现本该完整的“云端记忆”出现大面积紊乱——那些关于他们初吻、烘焙坊火灾、孙浩助听器型号的细节，正在以黎曼曲面的方式褶皱、重叠。数学老师曾说，黎曼曲面能将复杂函数映射到多维空间，可此刻，他多希望能把时间也折进某个光滑的曲面，让所有破碎的记忆重新平整。

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孙浩咒骂着从厨房冲出来，围裙上沾满融化的巧克力：“靠！烤箱温度又失控了！”他抬头看见二楼的两人，立刻换上笑脸，故意用肩膀撞了撞门框：“志杰下来调烤箱啊，我陪佳佳看星星！”轮椅在木质地板上碾出吱呀声，他推着瑶佳佳转向观测台时，偷偷往她手里塞了块草莓软糖——那是她从前最爱藏在书包侧袋的零食。

李志杰走进厨房，烤箱的热气扑面而来，却压不住他指尖的冰凉。操作台上摆着未完成的星空马卡龙，糖霜勾出的127号路灯歪歪扭扭，像极了瑶佳佳发病前画的最后一幅画。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医院，她盯着吊瓶上的标签问“这是葡萄糖还是生理盐水”，而那瓶液体，明明是她喝了三年的心脏病药物。

深夜的实验室，刘榆将最后一支基因编辑药剂注入培养皿，显微镜下的心肌细胞突然停止跳动。她盯着屏幕上的黎曼曲面模型，那些代表记忆的褶皱正在疯狂坍缩，像极了三年前她在补习班看见的场景：李志杰蹲在地上，耐心地帮瑶佳佳捡起被她撕毁的美术特招报名表，一张一张用胶带粘好。“刘医生，12床情况不对！”护士的喊声惊醒了她，白大褂下摆扫过实验台时，她看见自己昨天刚写的便签——“庞加莱模型第47次修正，或许该相信直觉”——被打翻的试剂染成了蓝色。

急救室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李志杰抓着瑶佳佳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流失，监护仪的滴答声越来越慢。“别睡，”他贴着她耳边喊，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你还没教我做焦糖布丁，还没给新望远镜起名字……”少女的睫毛动了动，嘴角勾起微弱的笑：“叫‘云朵裂痕’好不好？”话未说完，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刘榆冲进来时，看见李志杰正把瑶佳佳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像在试图用体温焐热即将熄灭的火。她扯开白大褂，露出里面印着云朵图案的打底衫——那是瑶佳佳康复后送她的礼物，说“云朵会保护每颗想变好的心”。“准备除颤！”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余光却看见孙浩蹲在墙角，默默擦拭着助听器，仿佛这样就能擦掉眼中的泪光。

凌晨四点，烘焙坊的烤箱第三次自动启动。李志杰盯着AI系统的报错提示，突然发现“云端记忆”里多出一段从未录入的视频：十六岁的瑶佳佳站在127号路灯下，举着烤焦的曲奇傻笑，背景音里孙浩喊着：“笨蛋！糖放错了！”他颤抖着按下播放键，视频却在瑶佳佳开口前突然黑屏。代码窗口弹出新提示：“检测到核心记忆体缺失，是否启用应急程序？”

泪水滴在键盘上，他却笑了——原来最核心的记忆，从来不需要数据存储。那些烤焦的蛋糕、数错的路灯、在天台分享的热可可，早已刻进他生命的每一道褶皱里。当第一缕晨光漫过观测站的穹顶，AI系统自动生成了新文件，标题是《给佳佳的第127个公式》。他打开文档，里面只有一行字：

“当生命成为黎曼曲面，所有褶皱都是光的入口。”

而在城市另一端，刘氏集团破产拍卖的会场，某个标着“天文望远镜零件”的木箱被缓缓打开，露出半张泛黄的便签——那是三年前刘榆偷偷塞进李志杰书包的、画着歪歪扭扭云朵的情书。字迹被雨水洇湿过，却依然清晰：“其实我也喜欢看云，只是不敢告诉你。”

烘焙坊二楼，瑶佳佳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安静地睡着，掌心还攥着孙浩给的草莓软糖。李志杰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发现糖纸上多了行小字——是她昏迷前用指甲刻的：“别怕，我们的星星，永远在褶皱里发光。”

窗外，第127盏路灯在黎明中熄灭，却有更多的光，正从云层的裂缝里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