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刚过,方桂花就带着春桃站在了新扩建的作坊前。三十丈见方的新厂房,青砖灰瓦,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气派。可推开厚重的木门,里面却空荡荡的——二十台崭新的蒸馏器整齐排列,却只有五六个女工在忙碌。
"东家,还是招不够人。"春桃愁眉苦脸地说,"村里能来的都来了,可咱们要的是识字的,还得手脚麻利..."
方桂花蹙眉翻看着名册。按计划,新作坊需要至少三十个女工才能运转,现在连一半都不到。这年头女子识字的本就稀少,再加上开春农忙,招工确实不易。
"把招工告示改一改。"她突然说,"不限男女,只要年满十四、能写自己名字的,月钱涨到二两!"
春桃倒吸一口凉气:"二两?那可是县衙书吏的俸禄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方桂花咬着牙道。济安堂的订单像把剑悬在头顶,完不成可是要赔违约金的。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女站在门口,领头的竟是张婶的大女儿春柳。
"方姨,"春柳壮着胆子上前,"咱们...咱们能来学手艺吗?不识字,但能吃苦!"
方桂花眼前一亮。这些多是村里贫苦人家的闺女,平时在家织布绣花,手指最是灵巧。虽然不识字,但...
"收!"她拍板道,"从今晚开始,我亲自教你们认字算数!"
••••••
当晚,蒸馏房破天荒地点起了十几盏油灯。二十多个姑娘围坐在长桌前,跟着方桂花一字一句地念《三字经》。小石头自告奋勇当"小先生",举着竹棍指点笔画顺序。
陈铁山默默地在窗外又挂了两盏灯笼。昏黄的灯光下,他粗糙的手指正笨拙地编着什么东西。仔细看去,竟是几块小木板,上面刻着"蒸"、"露"、"火候"等字样——这是给不识字的女工准备的提示牌。
"爹,您这法子妙啊!"小石头不知何时溜了出来,"就像娘说的'可视化操作指南'!"
男人难得地笑了笑,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去帮你娘。"
就这样,方桂花独创的"夜校速成班"开张了。白天女工们跟着春桃实操,晚上学认字算数。不到半月,已经有十几个姑娘能独立完成蒸馏流程,还有几个特别伶俐的,连简单的账目都会记了。
这天傍晚,方桂花正在检查新一批药露,忽听院外马蹄声急。抬头望去,竟是县衙的差役,腰牌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陈方氏,明日巳时到县衙户房对账!"差役甩下一纸公文,"有人告你偷漏商税,县尊大人要亲查!"
方桂花心头一跳。展开公文一看,告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扒皮!
••••••
次日清晨,方桂花换上了最体面的衣裳,还特意让宋秀才整理了全套账册。正要出门,陈铁山却拦住了她:"我陪你去。"
男人今日罕见地穿了件靛蓝长衫,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腰间还挂着块不知从哪弄来的铜牌——乍一看,竟有几分乡绅的气派。
县衙户房里,王扒皮和钱师爷早已候着,旁边还站着个山羊胡的老者——正是县里有名的"铁算盘"赵账房。
"陈方氏,"户房书办板着脸道,"王掌柜告你三年漏税百两,可有此事?"
方桂花不慌不忙地呈上账册:"大人明鉴,民妇自去年五月始营药露,至今不过十月有余,何来三年之说?这是每日出入明细,请过目。"
书办翻开账本,顿时愣住了——这账册与他平日所见大不相同。每笔收支不仅有时间、数目,还有经手人画押和货物去向,甚至附上了原始单据的编号。
"这...这是什么记账法?"
"回大人,叫'四柱清册'。"方桂花从容解释,"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项分明,一笔也做不得假。"
一旁的"铁算盘"赵账房忍不住凑过来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妙!妙啊!这比朝廷的'四柱法'还要精细!"
王扒皮见势不妙,急忙插嘴:"大人,她家药露卖到省城,岂止这些数目?定有暗账!"
"王掌柜此言差矣。"方桂花冷笑,"每批货都有济安堂的收货单,一式两份,何来暗账?"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叠盖着红印的文书,"这是去岁至今的全部契单,请大人核对。"
书办与赵账房仔细查验,果然分毫不差。王扒皮额头开始冒汗,钱师爷更是缩到了墙角。
"陈方氏账目清楚,并无不妥。"书办最终宣判,"王德发诬告良商,罚银二十两!"
••••••
走出县衙,方桂花长舒一口气。多亏了她坚持用现代会计方法记账,否则今天这关还真不好过。
"桂花。"陈铁山突然指向街对面,"看。"
县学门口,一群学子正围着告示栏议论纷纷。挤进去一看,竟是今年童试的初选名单——小石头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还是"特别荐送"!
"这...这是怎么回事?"方桂花又惊又喜,"石头不是才开蒙一年吗?"
陈铁山难得地露出笑容:"夫子说他是神童,破例推荐的。"顿了顿,又补充道,"考试就在三日后。"
方桂花立刻决定,要在县里住到考试结束。她拉着陈铁山直奔布庄,扯了块上好的湖绸,打算连夜给儿子赶制件体面的考试服。
正当她在客栈飞针走线时,房门突然被敲响。开门一看,竟是县学的周教谕!
"陈夫人,有件事不得不告知。"老先生面色凝重,"有人向学政递了黑函,说令郎年岁不足,恐有冒籍之嫌..."
方桂花手中的针掉在了地上。这手法,和王扒皮如出一辙!
"教谕明鉴,"她强压怒火,"我家石头虽年幼,但《四书》能诵,《九章》能算,哪来的冒籍?"
"老朽自然知道。"周教谕叹息,"但学政大人最重规矩...除非,能让令郎当场演示..."
方桂花眼前一亮:"这个容易!明日我就带石头去拜见学政大人!"
教谕走后,她立刻叫醒小石头,连夜温书。当背到《论语》"学而时习之"时,孩子突然抬头:"娘,是不是有人不想让我考?"
方桂花心头一酸,摸了摸儿子的脸蛋:"记住,真金不怕火炼。你越优秀,那些人就越着急。"
次日一早,母子俩来到学政衙门。没想到学政竟是个和蔼的老者,听说小石头会算学,当即出了道《九章算术》里的"均输"难题。
方桂花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见儿子不慌不忙,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下,朗声报出了答案。
"妙哉!"学政拍案叫绝,"这童子不过十岁,竟能解此难题!"当即挥毫写下"神童"二字相赠。
走出衙门时,阳光正好。小石头捧着那幅字,小脸兴奋得通红:"娘,我以后要当个算学大家!"
方桂花笑着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是不是该给孩子请个专门的算学先生了?听说县里退休的户部老主事最擅此道...
转过街角,陈铁山正站在书铺前,手里捧着套崭新的《算法统宗》。看见母子俩,男人黝黑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
这个家,正在向着更好的方向,稳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