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廊道不远处，在阿良出声后，出现一团阴影，有一人逐渐浮现在几人视线中，一身黑雾缭绕，身形隐约模糊，只有五官分明，一双没有瞳孔的雪白眼眸，诡异瘆人。

阿良笑道：“那我就把这些孩子交给你了，最少护送到大骊野夫关，之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我相信你。”

李槐早已躲在李宝瓶身后，扯着她的袖子，胆战心惊道：“宝瓶宝瓶，是鬼，真的是鬼。”

林守一满脸好奇，但是尽量克制，以免惹到那尊阴神。

阴物成神亦有道，一是凭借信徒的香火愿力，二是寄生于兵家的胆魄之中，三是如练气士修行。那这尊阴神，应是最后一种，道路最为崎岖难行，但一旦成势，也最为稳固。

那阴神看了一眼陈平安，然后望向躲在最后边的李槐，最后身影逐渐散去，阴气森森的廊道随之恢复正常。

阿良举目眺望一眼北边的远方，没有急于离去，笑道：“有点小意外，所以咱们还有点时间可以聊聊，大伙儿有什么想说的话，赶紧的，以后再见面，就不知道牛年马月喽。”

李宝瓶最先开口：“阿良，如果刀坏了，不用还我，因为我跟你是朋友。”

阿良开怀而笑，朝她伸出大拇指：“这话暖心窝，我喜欢！回头肯定把祥符原封不动还你，放心好了。”

林守一认真问道：“阿良，我以后的体魄淬炼，需要比纯粹武夫，或是练气士当中的兵家修士，更加坚韧？”

阿良摇头沉声道：“不用，你林守一的修行之路，只能在精深二字上下苦功夫，不可在驳杂二字上浪费气力。”

李槐刚要向前走出一步，姚琢玉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不要乱动，待在这里。”

那阴物现身，也点头道：“若非前辈故意为我们留出地盘，仅凭一身凝如实质的气势，数丈之内，就能够让我这等阴物形神俱灭。何况一场大战在即，阿良前辈的心神，已经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北方，不好分心照顾我们这边。”

李槐愣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待在原地。

阿良收回些许心神，望向后方几人，目光最后与那青衫儒士交汇，他笑道：“好了，差不多了。”

“你们一定要记住，每一个强者的自由，都应该以弱者的自由为边界！真正的强者，他的对手，是天地间无形的规矩，世俗力量的强大惯性，是人皆有生老病死的铁律，是这些看不见的存在。从来没有一个强者，因为践踏弱者而强大，必然是遇强则强，愈挫愈勇。”

他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比如我阿良，打完大骊这拨，就要去别的地方，打遍那些个最强者。”

李宝瓶扬起拳头，神采飞扬道：“阿良，好样的！”

李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

林守一满脸涨红，少年的人生，终于有了追赶的目标和方向。

姚琢玉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恣意洒脱：“山水有相逢。阿良，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请你喝酒。”

阿良闻言咧嘴一笑，他最后望向发间别着玉簪的草鞋少年，“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可不好。陈平安，你是翩翩少年郎唉，来，给阿良大爷笑一个。”

离别之际，说不出话的少年挤出了一个笑脸。

“要打就打大的，小鱼小虾没意思。走了！”那大笑声中，阿良的身形刹那间拔地而起。

天空之中，响起一阵轰隆的炸雷声响，随之出现一团巨大的云雾。整座红烛镇轰然巨震，扬起一阵遮天蔽日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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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绣花江的一艘大船上，因为有一头白色驴子，众人只能站在船头那边。

几人早已习惯风餐露宿的日子，只是对于狗眼看人低的船主，李槐有些气愤而已。不过很快，这孩子就让林守一帮牵着毛驴，他爬上驴背，坐船又骑驴，笑得合不拢嘴。

在一旁，陈平安正动手制作着两只绿竹小书箱。

李宝瓶娘忽然惊讶道：“小师叔，你头上的簪子不见了！上船之前，分明还在的。”

陈平安愕然，抬手摸着头顶发髻，一时间有些茫然，不过少年虽然心里很失落，但仍是笑道：“没关系，我记得那八个字，以后给自己做一支，刻上一样的字。”

江水悠悠，绿波荡漾，那水面虽宽阔无垠，却给人以温婉之感。听到这话，在船边的少女会心一笑。

这座南下之船有两层，多是青衫儒士和商贾旅人。

李宝瓶不怕生，喜欢往人堆里凑，竖起耳朵听他们高谈阔论，一般文人士子见到是个负笈游学的小女孩，便有些善意笑脸，继续闲聊，言谈无忌。

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可有个倒霉孩子觉得好玩，跑去逗弄白驴，反而被这脾气大的驴子吓唬了。一声毛驴的嘶鸣声响起，稚童哭喊着跌倒在地。

姚琢玉当即走上前，搀扶起了孩子，而白驴见到少女，便停下蹄子，安静地站在原地。

那孩子挣脱了搀扶的手，瞧见家中长辈正在从大船二楼走下楼梯，迅速赶过来后，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陈平安朝着李槐招手示意，他缩了下脖子，又与姚琢玉对上视线，不敢继续当缩头乌龟，走了过去。

姚琢玉蹲下身，与他说道：“不管怎么样，白驴是你的，吓到了那孩子，你是有这个责任的，先跟他们道个歉。”

李槐先是一脸委屈，最后点头应下。

李宝瓶从远处跑回来，站在两大人身边，林守一也起身，只不过留在原地看护着背篓。

随之一声威严怒喝响起，“大胆孽畜！竟敢伤人！”

“你们长辈呢，出来！”一位满身官威的中年人，脸色阴沉，眼神在几人身上一扫而过。

姚琢玉神色平静地站起身，轻声道：“李槐。”

李槐从陈平安身后探出头，怯生生道：“吓到你们家小孩，是我没管好我家小白驴，对不起啊。”

随后李槐哽咽起来，陈平安轻揉着孩子的头，然后望向那位中年人，“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中年人嗤笑道：“屁大孩子，好大的口气，让你父母长辈出来说话！”

另一边，有位雍容妇人满脸心疼地抱起孩子，听着怀中孩子的不停告状，愈发眉眼凌厉，不由愤怒道：“你也不管管！在京城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还要被一个畜生欺负自己儿子，你不嫌丢人，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替你臊的慌。”

姚琢玉走上前，从容淡定道：“我是孩子们的长辈，所有事情，我来做主。”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