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一番言语试探后,阮邛这才放心,他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送他们去大骊野夫关了。”
那斗笠汉子点了点头。
阮邛抱拳告辞,身形一闪而逝。
于此同时,李宝瓶与朱鹿原路返回,还带回来两个人,和一头两侧悬挂沉重行囊的骡子。
李槐硬着脖子,理直气壮道:“我不跟着你们混饭吃,难道在小镇当乞丐要饭啊。”
林守一依旧是冷冷的样子,道:“富贵险中求。”
李宝瓶冷哼道:“你们可以从东门出发,自己去书院啊。凭什么要带上你们两个拖油瓶?”
李槐怒道:“李宝瓶,我们好歹是同生共死过的患难之交!”
林守一坦诚道:“我和李槐别说山崖书院,就是大骊边境都走不到。”
姚琢玉走过去,摸着她的头:“好了,我们一起去山崖书院。”
李宝瓶轻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陈平安点头,问道:“那石春嘉和董水井两个,是确定不来了?”
林守一开口解释:“压岁铺子那边,有人会带石春嘉去京城,董水井听说小镇乡塾会再开起来,就在铁匠铺子当短工。”
陈平安瞧着三个学塾蒙童,笑道:“那就一起动身赶路。”
阿良把那头白色毛驴从溪畔牵回来,看到他们后,一脸不情愿:“多带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就算了,可你们两个兔崽子算怎么回事?”
李槐破口大骂:“你哪根葱?!”
阿良面不改色回答:“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
李槐如遭雷击,死死盯住他。阿良反而被瞧得心里发毛,但李槐一改神色,扯了扯嘴角,斜眼看他,一脸嫌弃,嘀咕道:“跟我斗?”
阿良吃瘪,啧啧道:“呦呵,水浅小王八多啊。”
李槐双手抱住后脑勺,念叨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姚琢玉抬手轻拍一下他的头,笑道:“行了,别贫了。”
于是一行八个人,共同南下。据阿良说,顺着铁符河一直往南,很快就可以看到正在日夜建造的大骊驿路。
这一路有阿良与李槐斗嘴,气氛欢快了不少。除此之外,这个自恋的家伙还吹嘘自己剑术无敌,可朱鹿不信,非要他用那把竹刀演示一二。
阿良便说,他虽已达到万物皆可做剑的地仙境界,可高手出剑一定要看心情,比如在磅礴大雨当中,才有兴致,出剑之后,能够快到滴水不沾身。
朱鹿朝地上呸了一句就转身跑开,阿良也不恼,只是转身与朱河说话,打那之后,怕被偷家的朱河再不敢凑上前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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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如镜,春色尽映水底,绿意与繁花倒影交织成一副画卷。那少女临溪而坐,春风轻拂过发丝与衣袂,仿若一副水墨画般,让人不敢亵渎。
应是美好之极的画面,可姚琢玉却拿着匕首,把那些肥美的鱼开膛破肚,去除其中内脏。
“煞风景啊!”阿良幽幽地说道:“你们难道忍心吗?”
“仙子落凡尘,是太亵渎了。”林守一点头回应。
不过谁也不敢上前,毕竟她才是掌勺大厨,指不定还要嫌弃两人碍事呢,不添倒忙就不错了。
在溪畔另一边,陈平安正拿着干柴堆生火,旁边放着一些炊具,因为等会儿要炖鱼汤,还要加上烤鱼。其他人则是忙着安营扎寨,今晚便要在此落脚。
日落黄昏,一缕鲜美的鱼汤香气悄然弥漫开来,紧接着,那诱人的烤鱼味也钻入鼻腔。众人围在一起,喝着醇厚的鱼汤,吃着焦香的烤鱼,实在温馨惬意。
陈平安细心地把鱼刺剔除干净,才将那串烤鱼递给小姑娘。
“好吃好吃。”李宝瓶吃下一口烤鱼肉,满脸洋溢着幸福。
朱河与朱鹿坐在一旁,一边吃着饭,一边交谈着,父女之间满是温情。
李槐正忙着埋头干饭,没空与阿良斗嘴;林守一话最少,食不言。
无人相伴对饮的阿良,只能凑到少女跟前,与那一缕春风同饮共酌。姚琢玉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明知我被先生下了禁酒令,还偏偏跑过来显摆。
阿良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禁朗声笑了起来。
赶路几日,临近铁符河时,下起了一场蒙蒙细雨。
阿良刚说,雨太小了对不起我的上乘剑术,可天公不作美,紧接着就下起了一场暴雨。
对于众人的目光,阿良怒喝一声:“看啥看,老子脸上有花啊?还不去躲雨,我家姚丫头和宝瓶淋坏了身子骨咋办?我什么时候不能出剑,你们有没有一点慈悲怜悯心?丫头还生着病呢!”
众人一起躲在参天大树下躲雨,于是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阿良。
李槐皮笑肉不笑,语重心长道:“阿良啊,也亏得今天只下雨没打雷,要不然第一个劈在你身上。”
朱鹿只是冷笑连连,就连性情冷淡的林守一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李宝瓶这一路上安静不少,除了默默跟随在小师叔陈平安身旁,便是每日监督姚琢玉按时吃药,像个小大人一般。
阿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身摘下腰间的银色酒葫芦,仰头饮着酒。
大雨渐歇,阿良突然站起身,说要出去找根趁手的树枝。可他的身影才消失在视野尽头,这场雨就猛然间下大了,毫无征兆,让人措手不及。
陈平安看到树底下的毛驴,起身说道:“我去找阿良。”
朱河原本想陪同,可陈平安婉拒了,让他守在这里照看。
“早点和阿良回来。”姚琢玉说道。
陈平安点头,揉了下李宝瓶的头:“我去去就回。”
雨势愈大,天地间仿若被水帘隔绝。姚琢玉静立于树下,她垂眸不语,只是双手搭在李宝瓶的肩膀上,就像头顶那一株屹立于风雨中的参天大树般。
少女所看到的世界,与其他人大不相同,与阮秀也不一样。齐静春很早便知晓此事,思及此处,他不由看向画楼外的那处镜门。
最终都离不开“因果轮回”四字,多少人对此讳莫如深、避之不及。可镜门内的人,在这一方面,已是云巅之上。
纵然能看到,但于姚琢玉而言,这很没意思,也很烦人。
齐静春收回目光,一阵翻书风出现,书案上的书本随之翻页。
一场大雨落下,而在山坡上,躺着两具神态安详的尸体。陈平安与阿良最终一起沉默走下山顶。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