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半月之后，陈平安出山回来，在实地考察一番后，决定买下彩云峰、宝箓山、仙草山、真珠山，以及曾是大骊封禁之山的落魄山。

在剩下的精金铜钱上，阮邛会帮忙留心一下小镇中的铺子交易，以后小镇八方势力鱼龙混杂，买下一两间底子相对厚实的老字号铺子，便可以了。

这半月里，姚琢玉除了在学塾静养，便是细心打听镇上的铺子交易，最后以颇为实惠的价钱买下一间铺子。待一切妥当，便要开一家酒肆。掌柜的人选，也有了着落。

回到小镇的陈平安发现，路上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说那座十二只脚的螃蟹牌坊那边，出了大事情。

无非是官老爷看上了螃蟹坊那四块匾额的字，督造官衙署的吴鸢大人得知此事，为了在小镇站稳脚跟，便火急火燎地出山，拦住了官场老前辈一行人。

牌坊楼人群外，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眉心还有一粒红痣的白衣少年，正在陈平安身旁絮叨着其中的官场隐秘，以及匾额上字的讲究。

陈平安认真听完后，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姓崔名瀺，瀺字比较生僻难写，麻烦得很，你不用管。我年纪比你大，所以你可以喊我崔师伯。”少年神色自若，嬉笑道。

陈平安笑了笑。

少年也跟着笑起来，“没关系，我还有个绰号，喊起来应该比较顺口，叫绣虎。”

瞧着身前的少年，陈平安忽然感到紧张，身体紧绷，完全不由自主。

“陈平安？”一道温柔平和的嗓音自背后传来，陋巷少年闻声，紧绷的身躯瞬间松弛下来。

闻声望去，一个病弱少女映入眼帘，她穿着一件缟色衣衫，乌发半挽，发间只插一简单白玉簪。少女嘴角虽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可那脸颊却苍白如纸，就好像刚大病一场的样子。

陈平安怔愣一下，这是他在齐先生走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姚姑娘。

“哟，这不是学塾的姚姑娘嘛，今天也出门晒太阳？”少年崔巉说道。

姚琢玉笑而不语，转头看向陈平安，轻声道：“你这是进山回来了，看来收获颇丰。”

“刚回来没多久……”陈平安神色担忧道：“姚姑娘，你还好吗？”

“不用担心，我人还在，这日子不照样过下去嘛。”姚琢玉淡然一笑。

不过安生日子没几天，做局人便搅乱了一池春水。

从学塾出去的时候，是两辆马车一辆牛车，可回来的时候，少了个温文尔雅的观湖书院呵笔郎，还死了一个学塾马先生，逃出来的只有李宝瓶一人。

马瞻临终前说过，让李宝瓶回到小镇后去找陈平安与姚琢玉，可幕后之人所设下的大考，为的便是陈平安，又怎么让棋局横生变故。

故而，姚琢玉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自先生的事情后，她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推演此事。李宝瓶在得知她病重静养后，就直接去找陈平安了。

对于齐先生所托付的事情，草鞋少年一直铭记于心。他也曾说过：“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如果努力了，还是做不到，记得打声招呼。”

可齐先生已经不在了，姚姑娘如今病重静养，他没有丝毫犹豫，选择救下那些孩子，并护送其前往大隋的山崖书院。

此事过后的清晨，学塾之中。

“我是病了，可我还没死呢！”姚琢玉看向少年，不由气笑道。

陈平安不由得后退一步，有些不知所措。五位蒙童乖巧地坐在一旁，此刻更是大气不敢出。

这死寂般的安静中，少女背对着孩子们，那苍白如纸的脸上透露出无尽的疲惫，她只能不断揉着眉心，沉默不语。

一时半响后，姚琢玉长舒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孩子们，温声说道：“你们先去后院吃早饭吧。我和陈平安要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铁匠铺子里，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两人便与阮师谈妥。

以一袋精金铜钱，与半块斩龙台作为报酬，先将陈平安的五座山头、两间铺子，以及姚琢玉一家酒肆的事情安排妥当，再让阮师将四个学塾蒙童安全送去大骊京城。

阮邛没有拒绝，不过他只能保证护送几人到大骊南端边境，出境之后，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姚琢玉点头应下，随后与陈平安离开了铁匠铺子。

返回小镇途中，她问道：“陈平安，你已经力所能及的帮我们了，此去大隋虽然路途遥远，但是有我在，其实已经足够。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不是试探人心，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已经决定了。”陈平安神色认真回答，他望着少女，稍作思索后，又补一句话：“而且，出去走一走，去看看小镇外的风景，也挺好的。”

少女嫣然一笑，连同轻蹙的眉眼在这一瞬间都舒展开来，宛若春日初绽的花朵，令人眼前一亮。

陈平安挠着头，也随之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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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拱桥上，有人笑问道：“千年暗室，一灯即明。前辈，如何？”

有人回答：“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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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少年神色平静，点燃一盏灯火。他对着灯火，彻夜不睡，就像以往每年春节的守岁一般。

灯火摇曳，映照出少年沉默坚韧的眼神。

当陈平安“醒来”，发现自己第四次见到了那人，她悬停于空中，雪白衣袖无风飘曳。

那人脚尖轻轻落地，走向陈平安。

她站在少年身前，终于停下脚步，低头弯腰，凝视着少年干净的眼眸，嗓音轻柔开口道：“我已经等了八千年了。陈平安，虽然你的修行天赋，远远比不上我之前的主人，但是没有关系。”

“陈平安，我想请你帮我跟外边的四座天下，说一句话，可以吗？

陈平安下意识地点头。

高大女子蓦然一笑，她单膝跪地，微微仰头，与陈平安对视。

“好，从今天起，陈平安，你就是我的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主人了。”

陈平安一脸呆滞。

那女子神采飞扬，双眼眸里仿佛放着万里山河风光，她沉声道：“陈平安，请你跟我念一遍那句誓言。可以吗？”

她伸出一只手掌，轻轻竖起在少年身前。陈平安也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合掌在一起。

“天道崩塌，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