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云疏踏入宿舍时，正午的阳光扑面而来，在地面洒下明亮的方格。屋内两张木床靠窗而置，床板泛着浅棕色的木纹，窗棂上爬着半掩的常春藤。他走到窗边，伸手轻触玻璃，看窗外杨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晃动的光影。

“小疏？”唐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云疏转身，指了指右侧床铺：“三哥睡这边。”床板在他坐下时发出轻响，他低头解下染血的外袍，露出左臂快痊愈的爪痕。

唐三瞥见那伤口，喉间动了动，最终只是默默在左侧躺下，蓝银草的嫩芽从袖口钻出，轻轻缠上床头木栏。

阳光爬上两人眼皮，将睫毛镀成金色。云疏盯着天花板上摇曳的树影，听着唐三逐渐平稳的呼吸，忽然觉得浑身筋骨都在发烫。他闭上眼，却在意识模糊前，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身旁少年的心跳产生微妙的共振，像两根即将共鸣的琴弦。

不知睡了多久，云疏在夜色的静谧中睁眼。窗外的梧桐叶已染上银辉，宿舍内星河流转。

他转头看向唐三，发现少年仍熟睡着，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被褥，额角沁着细汗。云疏伸手替他擦去冷汗，指腹触到对方皮肤时，忽然感知到空气中掠过一丝极细的精神力波动——如同一尾银鱼在意识之海倏地闪过。

云疏走到窗前，注视着夜晚中的史莱克学院。屏息推开窗户，夜色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循着波动的方向，他穿梭在暗影中，靴底踩过落叶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云疏足尖轻点树干，身形如狸猫般跃上枝头。月光穿过叶隙，在他发梢镀上银边。当那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缓步走出时，他瞳孔骤缩——他的气息，竟与唐三的相似。

对方身上散发的压迫感，比白天与赵无极的战斗还要强烈数倍，仿佛这片树林都在为之屏息。

“是他……三哥的父亲。”云疏攥紧树枝，指节发白。

唐昊周身未见魂环波动，却见赵无极庞大的身躯被轰得撞进树干，闷响惊飞了林中宿鸟。十息之间，闷响与骨裂声此起彼伏，赵无极庞大的身躯被嵌入树干，颅骨撞击的声响让云疏喉间发紧。

唐昊的黑袍却连褶皱都未起，唯有面罩下的眼眸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光，落在远处的宿舍楼上。

“赵无极，你明白了么？”唐昊的声音低沉如钟，却在尾音处暗藏锋芒。

弗兰德颤抖着扶起重伤的老友，赵无极吐着血沫却咧嘴笑了：“多谢冕下……指点。”

唐昊微微颔首，黑袍翻动间已掠至山巅，唯有一句低语随风飘来：“替我看好他。”尾音未落，人已化作夜空中的黑点。

云疏望着两人狼狈的模样，听着弗兰德的抱怨与赵无极的苦笑，忽然想起白天唐三战斗的专注神情。

夜风拂过他的脸颊，月光照在他脸上。他轻轻跃下树梢，无声地融入暗影，衣摆上的狐火残烬轻轻飘落，路过赵无极时，一片树叶恰好落在其乌青的眼上，遮住了这位魂圣眼中复杂的感激与震撼。

云疏指尖轻轻扣上门板，推开门，暖黄的灯光裹着木屑气息扑面而来，昏黄的烛火将唐三的身影剪成温润的轮廓。唐三正盘膝坐在床上，蓝银草的微光在指尖流转，听见声响时，那双琥珀色眼眸亮起，“小疏，回来啦。”

风从敞开的窗棂卷进，掠过云疏汗湿的鬓角。他反手掩上门，靴底的泥土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云疏望着唐三额角未干的冷汗，想起今夜在树梢看见的那道黑袍身影，喉间动了动，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睡不着，趁月光逛了逛学院。”

唐三凝视着云疏发梢的夜露，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落叶：“学院晚上湿气重。”指尖触到对方衣料下绷紧的肌肉时，眼神微变，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云疏看了看唐三，有些疑惑地抬手拂了拂肩头，袖口滑落半寸，露出小臂上新鲜的擦伤——那是跃下树梢时被荆棘划破的。

唐三伸手，握住他擦伤的手腕。云疏瞳孔微缩，却见少年只是从怀中掏出金创药，用指尖轻轻涂抹：“夜里草木茂盛，下次叫我一起。”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混着唐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让云疏喉间莫名发紧。

“三哥……”云疏开口，却在看见唐三眼下的青黑时顿住。

唐三的指尖顿在他腕间，蓝银草嫩芽突然蜷曲，却在片刻后恢复柔软：“先睡吧。”

云疏望着他垂落的睫毛，忽然意识到有些秘密注定要烂在心底——就像他不会说出夜见唐昊的事，而唐三也不会追问他衣摆上的泥土从何而来。

云疏直视唐三眼眸，轻轻地笑了笑，他知道，秘密的答案不必急于揭晓，就如春天的种子终将破土。有些守护也不必言说，他会替唐三守住未归的父亲，唐三也终会懂他迟来的沉默。

窗外，夜露正顺着树叶滑落。云疏换上干净的衣物，听见唐三吹灭烛火的轻响。

“晚安，小疏。”

“三哥，晚安。”

黑暗中，两人的床铺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月光静静地爬过两人相触的鞋尖，云疏闭眼前的最后一刻，看见窗台上的露珠折射出微弱的光。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在木桌上投下细长的光影。云疏悠悠转醒，发现唐三已在床边盘膝而坐，双目闭合，一层淡淡的紫光在眼睑下若隐若现，显然又在修炼紫极魔瞳。

云疏揉了揉眼，指尖抚过眼部穴位——他的「璇玑星瞳」，总在日出时与三哥的紫极魔瞳默契同步。云疏闭上眼，他的双眼泛起奇异的光泽，一股无形的精神力在室内流转。时间悄然流逝，当朝阳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铺满房间时，云疏缓缓睁开眼。

见唐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唐三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退去，耳尖瞬间染上一抹绯红。慌乱中，他的腿撞上身后的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唐三的指尖猛地攥紧袖角，蓝银草嫩芽从指缝钻出又缩回，半晌才憋出一句：“小疏，你饿了吗？去、去吃饭吧。”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乱了云疏的发丝，却将少年耳后未褪的红色，清晰地映在晨雾里。

云疏挑了挑眉，眼神中满是疑惑，但腹中传来的饥饿感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将唐三这反常的举动抛诸脑后，任唐三拽着自己往外走，袖口相触时，双方感受到对方指尖的温度。

包子铺的蒸汽模糊了两人的脸。唐三专注地替云疏挑去肉包里的姜末，晨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尖，像幅暖色调的画。云疏咬下一口松软的面皮，忽然开口：“三哥昨夜没睡好？”

少年的筷子猛地抖了抖，醋碟边缘溅出一滴酱汁：“哪、有……”他低头喝粥，却被滚烫的粥烫得直吸气，逗得云疏终于笑出声。

阳光斜斜洒在史莱克学院的木屋间。云疏和唐三手中提着装满早点的竹篮，包子蒸腾的热气混着豆浆的醇香，在微凉的空气中飘散。竹篮里还特意放着三个油纸包，分别裹着小舞最爱的桂花糕、宁荣荣钟情的玫瑰饼，以及朱竹清常吃的芝麻酥。

“小舞姐……”云疏指节轻叩木门，声音还带着清晨的清冽。粉色眼眸望着栅栏上缠绕的蓝银草，腕间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声响。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片刻后，木门缓缓打开。小舞一身粉色劲装英姿飒爽，腰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兔耳朵上还沾着几根羽毛。

看见食盒，眼睛亮闪闪的：“哇，是早餐！”鼻尖凑近食盒时，突然“咦”了一声，兔耳朵转向唐三：“小三，你的耳朵怎么红扑扑的？像刚出炉的糖糕一样！”

屋内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宁荣荣捧着琉璃茶杯轻笑出声，手腕的九宝琉璃塔装饰随着动作流光溢彩；朱竹清利落地将长发束起，本在系护腕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唐三耳尖的红色瞬间蔓延到脸颊，他本能后退半步，却被石阶绊得踉跄。

云疏反应极快，银链在空中划出半道弧光，稳稳扶住他的腰。指尖触到对方后背紧绷的肌肉，能清晰感受到剧烈的心跳。“小心。”他低声提醒，却见唐三耳尖的红晕顺着脖颈蔓延，连耳垂都染上了绯色。

“哈哈哈哈！小三你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小舞笑得弯下腰，兔耳朵扫过云疏手背，“不过小疏的耳朵真的好白，像冬天下的雪一样！”她突然伸手戳了戳云疏的耳垂，凉丝丝的触感让少年耳尖微微发颤。

宁荣荣放下茶杯接过食盒，玫瑰饼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铃兰气息散开：“快别闹了，再闹粥都要凉了。”朱竹清默默拆开芝麻酥的油纸，咬下一口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云疏揽着唐三的手。

唐三悄悄挺直脊背，耳尖残留的绯红尚未褪去。

小舞利落地收拾好餐盒，粉色裙摆随着动作轻扬：“小疏、小三，我们去外面逛逛吧！”她毛茸茸的兔耳朵兴奋地颤了颤，眼中满是期待。

云疏抬眸，眼眸映着晨光，轻轻颔首时，银链在锁骨处晃出细碎光斑。目光扫过唐三不自然的神色，袖中指尖微动，一缕魂力悄然将他歪斜的腰带抚平。

“荣荣，竹清，你们出去吗？”小舞转头问道。

宁荣荣正在整理九宝琉璃塔发饰，闻言婉拒：“我得研究新的辅助魂技，就不凑热闹啦。”朱竹清擦拭着袖间利刃，惜字如金：“我去修炼。”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将空间留给三人。

待小舞扎好最爱的粉色丝带，三人便并肩出了门。阳光为他们镀上金边，云疏银发随风轻摆，唐三看着云疏，小舞蹦跳着走在中间，粉色裙角扫过路边的蒲公英。

村子确实不大，他们很快出了史莱克的边界，石板路尽头的木栅栏外，便是绿油油的农田。村民们扛着锄头往来，草帽边缘还沾着露水，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看！是卖花环的婆婆！”小舞突然挣脱两人，奔向田埂边的竹棚。白发婆婆正在编花环，指尖翻飞间，野菊与苜蓿草编成了精致的环。

“婆婆，这个多少钱？”小舞指着嵌着蓝色勿忘我花的花环问。婆婆抬头，笑容慈祥：“小姑娘戴的话，送你啦！”

小舞惊喜地接过花环，“谢谢婆婆！”转身就往云疏头上戴：“小疏试试！肯定好看！”

唐三看着云疏银发间点缀的蓝紫色小花，喉结微动，突然伸手替他调整花环位置：“歪了。”指尖触到云疏冰凉的耳垂，迅速缩回。云疏抬眸，霜色眼眸映着唐三耳尖的红，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三人沿着田埂走，小舞咬着刚买的蜂蜜饼，含糊道：“那边有片花田！我们去看看！”越过木栅栏，大片蒲公英在风中轻摇，白色绒球漫天飞舞。小舞张开双臂转圈，花环上的勿忘我散落几片花瓣。云疏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蒲公英，看着它在掌心轻轻颤动，忽然听见唐三低声说：“这样的时光……很难得。”

他转头，见唐三望着远方的麦田，阳光落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云疏轻轻点头，风掀起他的银发，带走掌心的蒲公英。云疏摘了一个蒲公英，将它别在唐三衣襟上：“三哥，我希望你和蒲公英一样自由。”

唐三愣住了。清风掀起云疏的银发，他看见少年眼中倒映的自己——蓝黑色的衣襟上，那朵蒲公英正舒展着绒毛，像随时会乘风而起。云疏的声音清冽如泉，却带着某种滚烫的温度，顺着耳道直抵心脏。

“自由？”唐三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蒲公英的绒毛。云疏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好。”唐三轻声应下，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

云疏眸色微暖，指尖的魂力轻轻托住一朵即将坠落的蒲公英，任它在两人之间旋转上升，最终消失在湛蓝的天际。小舞蹦跳着跑来，鬓角别着几朵野花，却在看见两人衣襟上的蒲公英时突然噤声——她从未见过唐三这样的眼神，温柔得像是融化的春水，又坚定得如同扎根的古树。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小舞歪头，兔耳朵抖了抖。云疏转身时，蒲公英的绒毛恰好落在唐三睫毛上，他伸手替对方拂去，动作轻得像是触碰一片雪花。远处的农夫挥着草帽喊他们让路，牛车轱辘声碾碎了晨光中的静谧。

唐三望着云疏转身时飘动的银发，忽然伸手握住对方垂在身侧的指尖。云疏微怔，却听见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谢谢你，小疏。”掌心相触的温度，比阳光更暖，比魂力更柔。风掠过花田，千万朵蒲公英同时起飞，像一场白色的雪，落进彼此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