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码头迷雾
天还没亮透,胥门码头已经热闹起来。杨文柏蹲在鱼市摊子后面,假装挑拣早上刚到的鲫鱼,眼睛却盯着二十步开外的货栈。
鱼贩老吴的胶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后生,这鱼要现杀不?"老吴的杀鱼刀在案板上磨得锃亮。
"先放着。"杨文柏又摸出几个铜板,"吴叔,最近码头可有新鲜事?"
老吴的刀尖挑开鱼鳃:"大丰米行这几天邪性,半夜卸货。"他朝西边努努嘴,"看见没?那几个穿胶鞋的,都是他们新雇的短工。"
杨文柏顺着望去,四个精壮汉子正往货栈搬木箱。
箱子外头糊着"洋灰"字样,可搬箱子的架势活像抬着千金重的大小姐。
有个戴毡帽的监工在旁盯着,右手缺了根小指——正是永昌钱庄的账房先生。
日头爬上桅杆时,一辆青布篷马车轧着石板路过来。
车帘一掀,金三娘裹着灰鼠皮斗篷钻出来,缎子鞋尖沾着泥点子。她跟账房咬耳朵的功夫,苦力们已经往马车上装了六个藤箱。
"让让!让让!"两个穿短打的汉子突然推开人群。杨文柏低头假装看鱼,瞥见他们腰间别的不是烟袋,而是乌黑的铁棍子。
鱼摊旁的虾酱桶突然被撞翻,咸腥味盖过了码头原有的鱼腥气。
等马车走远,杨文柏绕到货栈后墙。破木板缝里飘出股药味,像是仁济堂后院的味儿。
他正想凑近看,后颈突然一凉——瘸腿老李的笤帚柄正抵着他。
"后生莫找死!"老李的蒜臭味喷在他耳根,"那藤箱里装的..."话没说完,货栈里传来鞭子声。
老李脸色骤变,抄起簸箕就往里跑。
杨文柏趁机爬上货栈旁的榕树。透过气窗,他看见十来个姑娘被铁链锁在柱子上,有个穿月白衫子的正给她们喂水。
监工甩着鞭子骂:"都给我老实点!今晚装船!"
树杈突然"咔嚓"一响。底下穿胶鞋的打手抬头张望,杨文柏急忙缩回身子。这时码头响起哨子声,一艘挂着膏药旗的汽船靠了岸。
日头偏西时,杨文柏跟着大丰米行的运粮车进了城。马车拐进仓米巷,在一家叫"仁济堂"的药铺后院停下。他记得清楚,这正是上回收腌菜坛子的地方。
药铺伙计搬完货,顺手把个蓝布包塞进墙角狗洞里。杨文柏等他们走远,掏出来一看——是几贴"安胎饮"的药方,背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
黄昏的茶馆里,跑堂阿福来添第三回热水。"仁济堂?"他甩着白毛巾,"那是青龙帮三爷的小舅子开的。"毛巾在桌上画出个箭头,"后门直通码头货栈。"
正说着,街上传来哭嚎声。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孩子冲进药铺,后面追着个戴毡帽的:"贱骨头!还不起钱还敢跑!"杨文柏认出是永昌钱庄的账房。
茶馆老板摇头叹气:"作孽啊,张寡妇借了印子钱给娃治病,利滚利现在要拿闺女抵债..."
更鼓敲过二更,杨文柏再次摸到码头。月光下,那艘日本汽船正在装货。
六个扎麻绳的藤箱被抬上跳板时,有个箱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八嘎!"穿和服的男人甩手就是个耳光。打手们一拥而上,对着藤箱又踢又打。箱子里传出闷闷的呜咽,像是被人堵着嘴。
杨文柏刚要上前,肩膀突然被人按住。回头一看,是松鹤楼跑堂的阿福,脸色煞白:"杨少爷快走!青龙帮在码头埋了暗桩!"
他们刚躲进货堆,汽船甲板上传来日语喝骂声。
穿和服的男人正用烟杆戳打一个姑娘的额头,那姑娘抬头瞬间,月光照出张熟悉的脸——正是白先生家隔壁的裁缝闺女。
"明日寅时开船。"账房先生数着银元对黑衫男子说,"三爷吩咐,这次送横滨的二十个'绣娘',一个都不能少。"
阿福突然掐紧杨文柏的胳膊。货栈拐角处,瘸腿老李正被两个打手按着跪在地上。
胎记汉子抡起铁棍:"老东西敢偷放人?"铁棍砸在膝盖骨上的闷响,混着老李的惨叫刺破夜空。
杨文柏摸向腰间的小刀,却被阿福死死拽住:"使不得!
他们带着枪!"正挣扎间,汽船汽笛突然拉响,盖过了所有声响。
等打手们散去,地上只剩一滩血和半截红头绳。
杨文柏捡起来对着月光看——正是老李常揣在怀里的那种,绳结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