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柔息在咖啡厅门口来回踱步,第三次看表——14:55,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五分钟。
她不该来的。
昨晚回复完那条消息后,她整夜没睡,把《赛车手与玫瑰》从头到尾改了一遍,删掉所有夸张的赛车描写,尤其是关于男主角“手指划过方向盘时性感凸起的腕骨”这种句子。现在想想简直羞耻到脚趾抓地。
玻璃门映出她的倒影:白色棉麻连衣裙,头发松散地绾在耳后,唯一称得上用心的只有手腕上那串檀木珠子——程樱硬给她戴上的,说是能“镇住场子”。
叮铃。
风铃声响起的瞬间,许柔息条件反射地往旁边盆栽后躲了半步。
“等人?”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沙哑。许柔息抬头,看见沈池生单手撑着玻璃门。他没穿队服,简单的黑色T恤配工装裤,右手还拎着个摩托车头盔,发梢微微汗湿,像是刚结束训练赶来的。
“我刚好在附近买书”许柔息攥紧帆布包带。
沈池生挑眉:“书店在反方向。”
被拆穿的许柔息耳根发烫。这家咖啡厅离她学校足足十公里,哪来的“刚好”。
“进来吧。”沈池生侧身让路,“老白推荐了款手冲,说你会喜欢。”
许柔息跟着他走向角落的座位,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腿还是有些不自然。马来西亚站的旧伤,她在维基百科上查过——那次事故后,医生曾断言他再也不能职业赛车。
“训练顺利吗?”她问完就后悔了,这问题太刻意,像在没话找话。
沈池生把头盔放在空椅上:“刹车系统调校了三小时。”他推过来一份菜单,“所以迟到了。”
原来他注意到了她的提前量。许柔息低头看菜单,发现某款咖啡旁用铅笔写着【危地马拉,柑橘调,适合写稿】。字迹工整得不像随手备注,倒像是特意准备的。
“老白连这个都告诉你?”她指着那行字。
“我猜的。”沈池生招手叫服务员,“看你小说里主角总喝柑橘味气泡水。”
许柔息的手指僵在菜单上。
他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咖啡上来时,许柔息已经后悔了三次今天的选择。
沈池生坐在对面,左手无意识地转着杯垫,右手划着手机屏幕。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小臂的伤疤上——那是无数次赛道摩擦留下的印记,她在资料照片里见过。
“所以”他突然开口,“为什么用阿祁当笔名?”
许柔息差点被咖啡呛到:“我外婆姓祁。”她顿了顿,“小时候她总说,讲故事的人要把自己藏进故事里。”
“藏得挺成功。”沈池生点开手机备忘录,“《赛车手与玫瑰》第19章,主角回忆奶奶那段,读者评论区哭倒一片。”
许柔息瞪大眼睛:“你真看了全部?”
“全部。”沈池生把手机推过来“包括你删掉的存稿。”
屏幕上是个文档目录,从第一章到最终章,每段后面都有红色批注。许柔息看到【P23:弯道G力描写失真】、【P67:变速箱工作原理错误】,最后一条停在吻戏章节:【这段有原型吗?】
咖啡杯在托盘上磕出清脆声响。许柔息手忙脚乱去扶,却碰倒了糖罐。方糖撒了一桌,有几颗滚到沈池生手边。
“没有原型!”她声音发飘“纯属虚构!”
沈池生捡起一颗方糖,慢条斯理放进她杯里:“糖放多了。”
“什么?”
“你平时喝咖啡只加半块糖。”沈池生用镊子夹走多余的糖,“存稿里写过。”
许柔息彻底语塞。她写小说时有把自己习惯投射到主角身上的毛病,但没想到会被人这样抽丝剥茧地分析。
“去年修电脑时”沈池生突然说,“你文档页面停在主角第一次牵手那章。”他指尖轻敲杯沿,“当时我在想,写这种场景的人,自己牵过手吗?”
许柔息耳尖红得能滴血。
“现在知道了。”沈池生看着她慌乱搅咖啡的样子,唇角微扬,“确实没经验。”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前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玻璃窗上。咖啡厅里顿时骚动起来,服务员忙着关窗,顾客们挤在门口等雨停。
“我带了伞。”许柔息从包里掏出折叠伞,“但好像……”
她看着伞面上印着的师范大学logo,声音越来越小。这种单人伞根本容不下沈池生将近一米85的身高。
“等会儿。”沈池生发完消息,抬头看她,“饿不饿?”
许柔息这才发现已经下午四点了。她早上紧张得没吃早饭,现在胃里只有那杯咖啡在翻腾。
没等她回答,服务员就端来份提拉米苏:“隔壁摩托车店老板请的。”
许柔息疑惑地看向窗外。街对面是家摩托车行,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正隔着雨幕对这边挥手——是那天烧烤摊上的卷发男生,沈池生的队友桑树。
“他们怎么回事?”
“从我们坐下就开始偷拍。”沈池生淡定地切蛋糕,“万运赌你半小时内会逃跑,老白赌一小时。”
许柔息叉子上的奶油抖掉了:“你拿我打赌?”
"我赌的是——”沈池生突然倾身,伸手擦掉她嘴角的咖啡渍,“你会吃到第三块蛋糕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他的拇指带着薄茧,蹭过唇角的触感像过电。许柔息僵在原地,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雨越下越大,水痕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沈池生收回手,突然说:“去年今晚,也是这种暴雨。”
许柔息呼吸一滞。
他们初遇的那天。
“当时你电脑里还有篇未命名的文档。”沈池生声音低了几分,”写赛车手在雨天捡到只流浪猫,想养又怕自己经常比赛照顾不好。”
许柔息握紧了叉子。那是她随手写的片段,后来觉得太矫情就删了。
“现在回答你那个问题。”沈池生望进她眼睛,“如果他足够喜欢,会想办法解决所有问题。”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许柔息看见沈池生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看见他T恤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最后看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那里映着小小的自己,像被温柔捕获的蝴蝶。
“这算读者见面会福利吗?”她嗓子发干。
沈池生笑了。他笑起来时眼角会挤出细纹,那道疤变成小小的月牙:“算蓄谋已久的告白。”
雨停时天已经黑了。
许柔息跟着沈池生穿过湿漉漉的街道,来到家亮着暖光的小书店。门口小黑板上写着【今日推荐:《雨天》——阿祁】。
“这是?”
“老白朋友开的。”沈池生推开门,“有东西给你看。”
书店里空无一人,木质书架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沈池生径直走向角落的展示柜,取出本装订粗糙的手稿。
许柔息接过翻开第一页,呼吸瞬间凝滞。
那是《赛车手与玫瑰》的打印稿,每页空白处都写满蓝色钢笔字的批注。有些是技术修正,有些是情节建议,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着:【如果作者需要原型参考,23号车手随时待命】。
“从你第一次描写S弯开始,”沈池生靠在她身后的书架上“我就想告诉你真实的车手视角是什么感觉。”
许柔息指尖发颤。这些批注日期跨度长达半年,最早的一条是在她刚连载时——远早于那个雨夜相遇。
“你早就知道我的小说?”
“老白推荐的。”沈池生伸手翻到某一页,"他说这姑娘写赛车戏有种外行人特有的浪漫。”
许柔息看到那段被画了星号的描写:【他开车时像在抚摸情人的脊背,每个换挡都是缠绵的叹息】。
“这是……”她羞耻得想钻地缝,“艺术加工!”
“嗯。”沈池生突然握住她拿书的手,“现在可以实地考察下,看写得对不对。”
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温度从指尖一路烧到脸颊。许柔息听见书页落地的声音,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最后听见沈池生带着笑意的低语:
“读者福利升级了,大作家。”
回学校的出租车上,许柔息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降温。
手机震动,是程樱的消息:【万运说你被拐去书店了?进展这么快?!】
许柔息锁屏没回。她点开和白夜的私信窗口,上一条还停留在昨天的【明天见】。光标闪烁许久,她最终只打了句【刹车点修改好了】,又逐字删除。
车窗外霓虹流转,雨水在地面映出斑斓倒影。许柔息摸出包里那叠手稿,借着路灯又读了一遍最后一页的批注。
在【随时待命】下面,有行新添的小字,钢笔水还没完全干透:
PS:那个吻戏,可以开始收集素材了。
许柔息把脸埋进手稿里,闻到了淡淡的汽油味——像是从某人指缝间渗进纸页的,属于赛车手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