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嗡鸣,池悦睁开眼睛时,睫毛粘着细小的纸屑。她茫然地看着被压皱的稿纸上晕开的字迹,圆珠笔在睡梦中划出长长的蓝线,像一道溃败的伤口贯穿《捕蝶》的标题。
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震动,贴着卡通贴纸的粉色外壳撞得止痛药瓶咔咔作响。池悦伸手去够,裸露的小臂擦过桌角,新结的痂又裂开细细的红痕。
“阿悦!”听筒里炸开清亮的女声,“新开的水上乐园,我搞到两张早鸟票!”池悦把手机拿远些,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何渝的声音里碎成光斑。她数着窗帘上第七道阴影,“明天就开学了,我想……”
“你上周交的短篇不是卡在心理描写吗?”何渝突然压低声音,“我表姐在游乐园兼职,她说今天有对双胞胎吵架吵得可凶了,说不定能当素材呢。”池悦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稿纸边缘,被汗浸透的纸页发出簌簌轻响。
玄关处传来塑料袋摩擦声时,池悦正把防晒霜塞进帆布包。她僵在原地,直到看见是外卖员把餐盒挂在门把手上。母亲用便签纸贴在冰箱的留言被晨风吹落,池悦弯腰去捡,“弟弟的钢琴课调到下午”的字迹像钢针扎进瞳孔。
浴室镜面蒙着薄雾,池悦盯着手腕上淡粉色的凸起。粉底液挤在手心化成乳白的茧,她突然想起去年生日何渝送的运动外套,袖口刚好能遮住整片小臂。更衣时发现后背又被抓破两道血印,才想起昨晚焦虑发作时,指甲深深掐进皮肉的钝痛。
游乐场音乐隔着三条街就能听见,池悦在树荫下数到第十八辆冰淇淋车时,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水珠。“抓到发呆的作家小姐!”何渝晃着柠檬汽水,耳坠上的银蝴蝶扑棱棱撞碎阳光。她变魔术般从背包掏出笔记本,池悦看见扉页贴着她们高一在图书馆的拍立得,照片边缘已经卷起毛边。
“先说好,过山车最高点的时候,尖叫可能会震碎你的创作瓶颈。”何渝把草莓味甜筒塞进她手里,冰激凌融化滴在池悦的白色板鞋上,像春天迟到的第一朵樱花。
旋转木马的光斑落在第七圈时,池悦的草莓甜筒开始流泪。粉红色糖浆顺着蛋筒纹路爬行,在指尖凝成粘稠的琥珀。何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边有卖限定版蝴蝶酥,等我!”没等回答就消失在棉花糖摊位后的人群里。
池悦退到树荫下数地砖,第三块裂缝里钻出蒲公英绒毛时,阴影突然覆盖了她的帆布鞋。“好久不见啊。”薄荷味漱口水的气息喷在耳后,池悦的脊柱瞬间爬满冰棱。李遂宁的白衬衫领口泛黄,校裤还像毕业前那样挽起三折,露出脚踝上褪色的蜘蛛纹身。
“转学手续办得顺利吗?”他转着打火机逼近,金属盖开合的咔嗒声像秒表倒计时,“听说你那个作家梦……”池悦转身撞进旋转的彩灯里,嬉闹声突然变成尖锐的蜂鸣。她数着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往洗手间跑,却听见身后响起同样频率的脚步声。
隔间门锁扣上的瞬间,李遂宁的球鞋出现在门缝下。池悦颤抖着摸出唇釉,镜面金属壳在掌心印出月牙状红痕。“你知道每天看你从辅导班出来,那条巷子路灯会把人影拉得多长吗?”他的手指划过门板,美工刀刻下的涂鸦正在渗水,“就像你现在这样……”
冲水声突然炸响,隔壁隔间传来小女孩清脆的抱怨:“妈妈,冰淇淋弄脏艾莎公主了!”池悦猛地推开门,冷水阀拧到最大。水流冲击不锈钢台面的轰鸣中,她抓起洗手液砸向镜面。“保安叔叔!”稚嫩的尖叫刺破水雾,“有男生闯进来!”
纷沓的脚步声响起时,李遂宁的冷笑还黏在后颈。池悦把折断的唇釉涂在手腕伤疤上,鲜红色覆盖结痂的粉白,像雪地里燃起的火。她对着破碎的镜面练习微笑,直到听见何渝在喊她名字——和每次月考放榜时一样,穿过长廊的声波里带着蒲公英飘散的弧光。
"你绝对猜不到我找到了什么!"何渝举着枫叶标本做的书签,叶脉里还嵌着金粉,“清洁阿姨在失物招领箱发现的,这完全就是你小说里写过的……”她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指尖拂过池悦潮湿的袖口,“怎么有洗手液的味道?”
跳楼机正在垂直坠落,尖叫声如浪涌起。池悦将起雾的眼镜推到头顶,世界顿时变成模糊的色块。“溅到水而已。”她把何渝送的防晒外套又裹紧些,人造纤维摩擦伤口的刺痛让人清醒。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池悦偷偷把李遂宁塞进她包里的打火机扔进许愿池,金属入水的涟漪惊散了池底硬币上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