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前沿》的报道像一颗炸弹，在金融圈掀起轩然大波。祁晚霞坐在公寓地板上，面前摊着三份不同媒体的报纸，头版全是相关报道：《文远集团涉嫌系统性财务造假》《十年前教授自杀案再现疑云》《GX投资分析师实名举报，监管机构介入调查》。
手机屏幕不断闪烁，显示着数十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大部分是同事和业内熟人的打探，少数是媒体采访请求。祁晚霞一个都没回，只是机械地刷着新闻网页，看着事态发酵。
门铃突然响起，她浑身一颤。透过猫眼，看到莫沉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两个食品袋。她拉开门，一股潮湿的雨气扑面而来。
"你该接电话的。"莫沉走进来，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祁晚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机不知何时没电关机了。"抱歉，我...没注意。"
莫沉将食物放在茶几上，目光扫过满地的报纸和空咖啡杯："你看了多久新闻？"
"从早上到现在？"祁晚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记不清了。"
"先吃点东西。"莫沉打开食品袋，取出还冒着热气的粥和小菜，"你上次正经吃饭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让祁晚霞愣了一下。自从前天《财经前沿》的报道刊发，她的生活就陷入了混乱。GX投资火速发布声明称"已启动内部调查"，同时暂停了她所有工作权限。行业群里开始流传各种版本的谣言——有人说她是因为没拿到奖金报复公司，有人说她与书店老板有不正当关系才诬陷文远集团。
"我不饿。"她推开餐盒，拿起平板电脑，"你看这个，证监会终于表态要立案调查了，但文远集团的股票只跌了5%，市场根本——"
莫沉轻轻抽走平板："晚霞，停一下。"
"现在不能停！"祁晚霞的声音突然提高，"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必须盯着每一个进展——"
"然后呢？"莫沉平静地打断她，"你打算不吃不睡盯着新闻到什么时候？"
祁晚霞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回答。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先吃饭。"莫沉将勺子塞进她手里，"然后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新闻不会跑掉。"
热粥滑入食道，祁晚霞才发现自己确实饥肠辘辘。莫沉安静地坐在对面，等她吃完才开口："公司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正式停职调查。"祁晚霞苦笑，"人力总监暗示我最好主动辞职，'体面地离开'。"
"你怎么想？"
"辞职？然后让他们把这事压下去？不可能。"祁晚霞攥紧拳头，"我已经联系了律师，如果公司敢解雇我，就起诉他们报复举报人。"
莫沉若有所思："方总那边呢？深圳的工作机会还有效吗？"
祁晚霞一怔。自从举报公开后，方志远再没联系过她。"不知道，可能也被我吓跑了吧。"她试图开玩笑，声音却干涩无比。
"我去给你倒杯水。"莫沉起身走向厨房。
祁晚霞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放在沙发上的外套。雨水在布料上留下深色的痕迹，而衣领处已经磨损得有些发白。她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充上电，开机后立刻收到一条银行通知——昨天转给房东的租金被退回了。
"莫沉？"她走向厨房，"书店的租金..."
莫沉背对着她，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房东说已经租给别人了。"
"什么？但你不是已经——"
"咖啡连锁店出价更高。"他转过身，脸上是强装的平静，"没关系，我找到个临时仓库，可以存放书籍。"
祁晚霞胸口发闷："什么时候搬？"
"后天。"
这么急。她咬住嘴唇："我去帮你。"
"不用，我找了搬家公司。"莫沉递给她水杯，"你现在应该专注处理自己的事。"
又是这样。每当她想要靠近，他就竖起无形的墙。祁晚霞突然感到一阵委屈和愤怒："为什么你总是推开我？我们现在不是一起的吗？"
莫沉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料到她的爆发。
"如果不是为了帮你父亲讨回公道，我可能根本不会走到举报这一步！"话一出口，祁晚霞就后悔了。这不是真的，至少不全是。
莫沉的脸色瞬间苍白，但很快恢复平静："你说得对。我很抱歉连累了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祁晚霞慌乱地解释。
"我明白。"莫沉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你应该休息了。书店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等等！"祁晚霞抓住他的手臂，"别这样...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害怕？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去一切——工作、声誉、行业地位？只是需要确认这一切值得？
莫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潭深水，藏着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
"晚霞，"他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一个事实——我感激你做的一切。你不欠我什么，不必觉得有责任..."
"该死的责任！"祁晚霞突然哽咽，"你以为我做这些只是因为责任？"
空气凝固了。莫沉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怕惊走什么珍贵的生物。祁晚霞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渐大的雨声。
"那你..."莫沉的声音异常轻柔，"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正义？为真相？还是为那个雨夜递来的毛巾，为那些深夜的学术讨论，为他熬夜修复的书页，为他谈起父亲时眼中的痛楚？
"我不知道。"她最终说，松开他的手臂，"也许只是因为...那是正确的事。"
莫沉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好休息。明天见。"
门关上的声音像一声叹息。祁晚霞滑坐在地板上，将脸埋入双膝。她是个金融分析师，擅长计算风险与回报，却无法计算自己此刻的心情。
第二天清晨，一通电话惊醒了她。是方志远。
"报道我看了，做得不错。"老人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证监会的老朋友告诉我，你的证据很关键。"
祁晚霞瞬间清醒："调查有进展了？"
"初步有，但阻力很大。文远集团不是好惹的。"方志远顿了顿，"我昨天的飞机回深圳，但工作邀约依然有效。如果你想离开这个漩涡，今天下午就飞过来。"
祁晚霞握紧手机："方总，谢谢，但我不能..."
"别急着决定。"方志远打断她，"想想你的职业生涯。留在这里，短期内不会有任何金融机构敢用你。来深圳，至少保住专业发展的机会。"
挂断电话，祁晚霞盯着窗外阴沉的天空。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不会停。她想起莫沉说的"临时仓库"，想起他磨损的衣领，想起他谈起书店时眼中的光。如果她走了，他会独自面对什么？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祁小姐，建议你查查那位书店老板的真实背景。有些事，可能连他都不知道。——一个朋友」
祁晚霞皱眉，回复：「你是谁？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对方发来一张模糊的扫描件——看起来是份旧报纸的社会版片段，标题是《经济学教授之子涉嫌学术不端》。照片里的年轻人虽然像素模糊，但轮廓与莫沉极为相似。
她的心跳加速，立刻拨通莫沉的电话，却转入语音信箱。连试三次都是如此。
不安像藤蔓般缠绕上来。祁晚霞快速洗漱换衣，冒雨打车直奔墨香书店。
书店门口停着一辆小型货车，两名工人正将打包好的书籍搬上车。祁晚霞冲进店内，发现大半书架已经空了，地上散落着纸箱和泡沫纸。
"莫沉？"她喊道，声音在空荡的书店里回响。
休息区的帘子被掀开，莫沉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惊讶："晚霞？你怎么..."
"为什么不接电话？"她直接问道，将手机短信举到他面前，"还有这个，是怎么回事？"
莫沉看了短信和照片，表情从困惑变为震惊，最后归于一种奇怪的平静："这照片...是大学时的我。标题是假的，我从没涉及任何学术不端。"
"那为什么..."
"文远集团的手段。"莫沉苦笑，"当年我父亲举报后，他们不仅抹黑他，还向媒体'爆料'说我抄袭论文。学校调查后澄清了，但报纸从不刊登后续更正。"
祁晚霞胸口发紧："所以他们现在又翻出这个来攻击我们。"
"意料之中。"莫沉走向一个半空的箱子，继续打包书籍，"你该考虑方总的提议。离开这里，至少等风波过去。"
"那你呢？就任由他们污蔑？"
"我习惯了。"莫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你不该承受这些。"
看着他孤独打包的背影，祁晚霞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答案。她走向莫沉，坚定地扳过他的肩膀："看着我。"
莫沉抬眼，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祁晚霞一字一句地说，"我在乎的是真相，是你...你的书店，你父亲的清白。我不会逃去深圳。"
莫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晚霞，你的职业生涯..."
"会找到出路的。"她勉强笑了笑，"大不了转行，或者...帮你经营仓库书店？"
这句玩笑话却让莫沉的表情彻底崩溃。他猛地将祁晚霞拉入怀中，双臂紧紧箍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祁晚霞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微微发抖的身体。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破碎，"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我本该保护好你..."
祁晚霞回抱他，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纸墨和雨水气息："我不需要保护。"
莫沉稍稍拉开距离，双手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眼下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晚霞，我..."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祁晚霞本想忽略，但瞥见是方志远的号码，还是接了起来。
"晚霞，"方志远的声音带着紧迫感，"我刚收到消息，文远集团准备对你和那位书店老板提起诽谤诉讼。他们找到了几个'证人'，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祁晚霞的血液瞬间冰凉："什么时候？"
"明天就会发律师函。听着，如果你决定留下面对，我尊重。但至少今天先离开，冷静思考。机票我已经帮你订好了，下午四点。"
挂断电话，祁晚霞看向莫沉，发现他已经听到了足够多。
"去吧。"他平静地说，"哪怕只是暂时避一避。"
"那你呢？"
"我得处理完书店的事。"莫沉看向四周，"然后...也许该重新审视父亲的案子，找更多证据。"
祁晚霞咬住嘴唇。方志远的警告、诉讼的威胁、莫沉面临的困境...一切都太复杂，太沉重。她需要思考，需要策略，而不是冲动决定。
"好，"她最终说，"我去深圳，但只是暂时的。等理清思路，我就回来。"
莫沉点点头，松开她的手："明智的选择。"
雨势渐大，敲打着书店的玻璃门，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工人们已经搬完大部分书籍，前来询问剩下的箱子如何处理。
"我该走了。"祁晚霞说，喉咙发紧，"收拾些行李..."
莫沉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信封："本来打算晚些给你的。"
祁晚霞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精致的藏书票，上面印着"Ex libris"和她的名字，下方是一行小字："有些计算，无关数字。"
"我设计的。"莫沉轻声解释，"本想等书店周年庆时..."
他的话没能说完。祁晚霞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莫沉僵了一瞬，随即回以更用力的拥抱。
"等我回来。"她在他耳边说。
莫沉没有承诺，只是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去收拾吧，雨太大了。"
回到公寓，祁晚霞机械地往行李箱里塞着衣物。手机不断震动，行业群里已经有人转发那篇污蔑莫沉的旧报道，配文"物以类聚"。她关掉群聊，继续收拾。
收拾到书架时，她犹豫了。大部分是专业书籍，但角落里有一排莫沉推荐的小说和诗集。她取下那本《货币的兴衰》——他们相遇时她买下的书，翻开扉页，发现莫沉不知何时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给那个在雨中寻找庇护的灵魂。"
眼泪终于决堤。祁晚霞将书小心地放入行李箱，连带那张藏书票和所有与墨香书店有关的记忆。
出租车在雨中缓慢行驶，祁晚霞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突然对司机说："师傅，麻烦绕一下路，去城东的老街区。"
当车停在墨香书店门前时，雨已经大到模糊了视线。但祁晚霞还是看到了那个站在店门口的身影——莫沉独自立在雨中，望着已经搬空的店面，肩膀垮着，仿佛承受着全世界的重量。
她想下车，想冲过去，但理智阻止了她。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她需要策略，需要力量，而不是鲁莽的感情用事。
"走吧。"她对司机说，最后看了一眼雨中那个孤独的身影。
手机震动，是莫沉的短信：「安全到达后告诉我。书店的钥匙会留在老地方，随时欢迎你回来。」
祁晚霞握紧手机，没有回复。雨滴在车窗上蜿蜒而下，像无数道透明的伤痕。
飞机起飞时，她终于打开笔记本，写下第一行字：《关于文远集团系统性财务造假的补充证据与分析》。深圳只是中转站，不是终点。无论要多久，无论多困难，她都会回来——为了真相，为了正义，也为了那个在雨中守着一家不存在的书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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