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指尖滴在木碑上,发出"嗒"的轻响。裴清漪咬破的食指在"恩师苏氏"四个字上又描了一遍,鲜血渗进松木纹理,像一串诡异的符咒。
"第三批探子在一里外。"萧晏将染血的剑插回玉箫,"漕船走不了,得换陆路。"
裴清漪没抬头。她正将苏婆婆最后给的锦囊埋入坟前,里面装着老人常年佩戴的银针包。泥土覆盖锦囊的瞬间,一阵江风突然卷着枯叶打旋,仿佛无形的手在抚摸她的发髻。
"拿着。"萧晏递来把匕首,鲨鱼皮鞘上刻着北斗七星,"苏婆婆的遗物。"
匕首出鞘的寒光映亮裴清漪的异色双瞳。她突然将刃口抵在左腕,在萧晏惊呼前飞快划了道口子。鲜血涌出,在掌心积成小小的湖泊。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她将血手按在坟头,"裴清漪此生必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涤荡天下污浊。"鲜血顺着墓碑淌下,与先前写的字融为一体。
萧晏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忽然也划破手掌,将血与她的混在一处:"我助你。"
两行血泪从裴清漪左眼滑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色。萧晏用指腹轻轻擦去,指尖立刻沾上细碎金粉,在皮肤上灼出淡淡红痕。
远处传来夜枭啼叫——三长两短。萧晏脸色骤变,拽起裴清漪就往灌木丛里钻。他们刚趴下,一队黑衣人已无声无息地包围了坟冢。为首者蹲下身,指尖沾了沾未干的血迹。
"不到半个时辰。"黑衣人声音沙哑,"分三路追,那丫头有双异瞳,夜里会反光。"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裴清漪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被萧晏圈在怀里。男人胸膛紧贴她后背,心跳声震耳欲聋。他肩头的箭伤又裂开了,血腥味混着松木香直往她鼻子里钻。
"你与裴俭有何仇怨?"裴清漪压低声音。
萧晏沉默着解开衣带。月光下,他后背交错着十几道疤痕,最醒目的是一道横贯肩胛的刀伤。"五年前查军粮案,这是裴府死士留给我的纪念。"他语气平淡,"我全家二十七口的命,换这道疤。"
裴清漪指尖悬在伤疤上方,迟迟不敢触碰。萧晏突然转身,抓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记住这心跳。若我死了,你要让它继续跳动。"
远处又传来夜枭叫声。萧晏从怀中摸出张人皮面具给她戴上,自己的脸也在几下揉捏后变成个蜡黄病容的中年人。当他们钻出灌木丛时,俨然一对逃难的父子。
官道上设了卡子。士兵举着火把挨个检查路人,墙上贴着裴清漪的画像——竟是女装模样,连左眼的琥珀色都画得惟妙惟肖。
"低头。"萧晏在她耳边道,"你鞋底有东西。"
裴清漪借着系鞋带的动作摸到夹层,里面是张对折的盐引。守兵检查时,萧晏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滑出块碎银。那守兵眼睛一亮,银子立刻消失在脏兮兮的腰带里。
"痨病鬼带着儿子?快滚快滚!"
走出二里地,裴清漪突然按住颈间金簪——它在发烫。月光下,簪尾机关自动旋转,露出半截杏黄绢帛。萧晏用银针小心挑出,上面"永和十二年御赐"的字样清晰可见,后面跟着模糊的血字"林"。
"果然..."萧晏话未说完,突然将裴清漪扑倒在路沟里。一支弩箭擦着他发髻飞过,钉在身后柳树上,箭尾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是裴府追魂箭!"萧晏滚进草丛,软剑已握在手中。黑暗里亮起十几对绿莹莹的光点——竟是训练过的狼犬。为首的黑衣人手持罗盘,指针正对着裴清漪的方向疯狂旋转。
"你的金簪!"萧晏劈翻两头恶犬,"有追踪符!"
裴清漪拔下金簪扔向远处池塘。簪子入水的瞬间,罗盘指针突然乱转起来。黑衣人咒骂着分成三队,其中两人直扑池塘。
"还剩七个。"萧晏数着脚步声,突然从袖中甩出三枚铜钱。惨叫声中,他拽起裴清漪冲向官道旁的密林。
树枝抽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裴清漪喘得肺都要炸开时,前方突然出现点点灯火——是座建在悬崖边的客栈,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上书"忘忧"二字。
"不对劲。"萧晏刹住脚步,"这地方..."
话音未落,客栈门自内而开。一个抱琴的白衣人倚在门框上,月光照出他腰间晃动的半块玉佩——与裴清漪怀中的残玉质地相同。
"卫某候客多时。"琴师指尖在弦上一拨,清越的音符荡开,裴清漪突然腿软——这旋律她听了十五年的噩梦里出现过。
萧晏的剑尖抵住琴师咽喉:"你是何人?"
"故人。"卫临转身引路,后颈处露出个火焰形胎记,"姑娘的噩梦该醒了。"
客栈内温暖如春。裴清漪刚坐下,卫临的琴声已流水般倾泻而出。奇怪的是,往日那些纠缠她的血腥梦境,此刻竟化作袅袅青烟从七窍飘出。萧晏警惕地盯着琴师,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裴清漪的左眼上。
"金簪只是幌子。"卫临突然开口,"他们真正追踪的是姑娘眼中的'金睛'。"琴案推来一盏茶,水面清晰映出裴清漪左眼瞳孔中的金色纹路——竟组成了个微小的"卍"字。
"当年贵妃娘娘..."卫临刚说半句,窗外突然射进火箭。琴师袍袖一展,七弦琴竟裂成两半,从中飞出十二枚薄如蝉翼的刀片。破空声中,窗外接连响起重物落地声。
萧晏吹灭油灯:"第三批。"
黑暗中,卫临的声音贴着裴清漪耳畔:"过江后去白鹿书院找杜山长,就说'林间晚棠未归'。"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手心——是另外半块玉佩。
客栈后门通向悬崖小径。卫临站在门口,琴弦上滴滴答答坠着血珠:"萧大人可知当年林夫人因何而死?"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出萧晏苍白的脸。卫临的琴弦突然断裂,在余音中缓缓道:"因为她发现了裴相与..."
箭雨淹没了后半句话。裴清漪被萧晏拽着跳下悬崖时,最后看见的是卫临在火光中抚琴的背影,以及从他指尖流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广陵散》。
藤蔓减缓了下坠之势。他们跌进湍急的溪流,又被冲进一处溶洞。等爬上岸,裴清漪发现手中多了一卷湿漉漉的丝绢——是卫临塞给她的,上面用血画着错综复杂的路线图,终点标注着"白鹿"二字。
萧晏在黑暗中摸索她的脸:"没事?"
裴清漪刚要回答,溶洞深处突然传来空洞的回响。火把光亮由远及近,照出十几个身着戎狄服饰的武士。为首者戴着青铜面具,胸口挂着串人骨项链。
"不是裴府的人..."萧晏将裴清漪护在身后,软剑在暗处泛着蓝光。
戎狄人突然齐刷刷跪倒。面具人双手捧上个玉匣,匣中躺着支与裴清漪金簪一模一样的发簪,只是凤首眼睛是纯粹的墨黑。
"公主..."面具人的官话生硬如铁锈摩擦,"可敦等您...十五年..."
裴清漪倒退两步,后背抵上湿冷的石壁。萧晏的剑尖已挑开玉匣,里面除了发簪,还有张羊皮纸,上面画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左眼处特意用金粉标注。
面具人突然暴起,骨刀直取萧晏咽喉。混战中,裴清漪摸到块锋利的钟乳石,狠狠扎进对方后颈。黑血喷涌而出,面具脱落——下面竟是张与中原人无异的清秀面孔。
"他不是戎狄人!"裴清漪惊呼。垂死者突然咧嘴一笑,吐出截断舌,然后抽搐着气绝身亡。
剩余武士见状,竟纷纷咬破藏在牙中的毒囊。转眼间,溶洞里只剩一地尸体。萧晏翻检着他们的衣物,在某个内袋里找出块铜牌——正面是裴府家徽,背面刻着"癸组七号"。
"死士。"萧晏擦净铜牌塞进靴筒,"裴俭与戎狄有勾结。"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他们沿着地下河漂流而出,在某个荒滩上岸时,裴清漪怀中的玉佩突然发烫。两半残玉拼合处渗出淡金色的液体,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宫室轮廓。
"未央宫..."萧晏声音发紧,"这是皇后的凤印形状。"
裴清漪忽然想起苏婆婆临终前画的"卍"字符。她蘸着河水在地上重画,萧晏立刻补全四角的星象标记——正是永和十二年冬至的星图。
"你的生辰。"萧晏突然抓住她肩膀,"是不是冬至子时?"
裴清漪刚要回答,远处江面上突然传来号角声。一艘三层楼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个绯袍官员,手中圣旨金线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是钦差。"萧晏眯起眼,"看来朝廷也派人来了。"
楼船在百丈外下锚。小舟放下时,裴清漪看清了绯袍官员的面容——正是那日在城南见过,与太子同行的谢韫之。他手中捧着的不是圣旨,而是个琉璃匣子,里面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裴清漪的心跳发出脉动红光。
"躲不掉了。"萧晏突然摘下腰间"如朕亲临"的令牌挂在她脖子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活下来。"
裴清漪按住他解剑的手:"一起活。"
江风骤起,吹散她束发的布带。青丝飞扬间,左眼的金色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如刻。谢韫之的琉璃匣突然爆出刺目强光,匣中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找到了..."太医令的喃喃自语随风飘来,"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