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忍苛责楚楚,在廊下焦虑得踱着步子。
她说她要自由,这让朱棣无法回绝,因为这是他一早答应她的。
可是他已经想好了,待登位之后便下诏立后,他要予她他所拥有的一切,他要她一同共享江山。
适时婢女跪呈上刚刚沏好的茶水,软声道:“皇上请用茶。”
小平远远看着,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下一瞬朱棣已经心情暴怒抬手打翻了茶盘,滚烫的热水不慎洒在那侍婢身上,烫得她一阵瑟缩,可她不敢喊叫,慌张伏下身子告饶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楚楚见此亦是急了,“朱棣!你对一个宫女发什么脾气!”
他心情不佳,本想与她相互依偎闲话家常,在起争执之后朱棣心中更是暴怒,可望向楚楚又不舍得对她有重言,不满“哼”了一声,朱棣拂袖而去。
翌日。
楚楚起了一个大早,身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青灰色长袍,将头发尽数挽起,再用发带系住,她又变回了那个大内侍卫总管张无柳。
“娘娘!娘娘!”小平看楚楚要出门,追着楚楚一声声呼唤,急切道:“娘娘,您不能去……”
“我问你,朱棣可曾明说我不能去担任大内侍卫总管?”
小平挠了挠头,“这……”
“他没说不能,那就是能咯。”
楚楚笑着点点小平的脑袋,这个丫头也太可爱了。
楚楚重新来到大内当值,一路上也无人阻拦,想来也是得到了朱棣的默许。
拱卫司的地方不大,作为保护帝王的最亲近也是最后一道守卫防线,管理极其严格。在楚楚加入之后,她更是费尽心思将它多次完善。
楚楚曾经感慨过,在现代她做的就是警察的工作,来到古代也和这类职务没有脱离关系,当真缘分了。
进来的游达志、柴胡、梁胜权等人见是那熟悉挺直的脊背,俱是一惊,“张大人?!您、您还活着?我们还以为、还以为……”
楚楚转过身来,看着曾经的一群下属,便知他们误会了,“以为我死了?”
这几个人鼻尖一阵酸涩,“张大人,我们都很想念您……”
这是真话,楚楚当初入职时也是受了不少排挤,他们的头头长得干干巴巴瘦瘦小小,谁能服气?可武力上见真章,张无柳曾经以一打十的战绩至今无人能破。
虽然张大人不苟言笑,管理上也颇为严苛,整日操练不肯懈怠,可真出成果啊,大内锦衣卫从不曾像这般士气大振。而且下了值的张大人就好像换了个人,亲切和蔼极具人情味,甚至还会和下属们打成一片讲笑话喝酒,若是谁家有了难处,张大人也是愿意伸出援手帮上一帮的。
一来二去,整座皇宫禁苑人人俱服,大内锦衣卫皆以张无柳马首是瞻。
“为什么只有零星几个人?我说过,迟到是要扣全勤奖的。”
那几人慌张往外看看,又噤声轻言道:“张大人,您就别问了。眼下新皇就要登基,风头正紧,您在宫里切莫多言,一个不小心,就是要掉脑袋的!”
楚楚歪头,“发生了什么事?”
“您不知道吗?我们的弟兄都在建文帝身死那一夜被杀了……”
楚楚的头很疼,犹如一锤重击砸在头部,惊问道:“你说什么?!”
“皇上攻城的那一夜,大火烧了半座皇宫,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的时候,不曾想有几个侍卫拒不肯降,欲给建文帝报仇刺杀皇上。皇上一怒之下下令杀尽反抗者,可抓捕叛党时所有人好像全都杀红了眼,哪里还管敌我,就连建文帝后宫的妃嫔也都无一生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这是在斩草除根……”
楚楚的指尖掐进肉里,冰冷的寒气从脚底蔓延全身,这让她想起了仙仙走的那晚,那个发现尸体有问题的小兵被朱棣一剑封喉,想起平日朱棣与楚楚相处总是柔情温和,可那一夜也让楚楚看见了一个阴戾狠绝,杀伐果断的帝王。
原来,她是被朱棣刻意支开送回的燕王府。
原来,朱棣始终不肯放过允炆和仙仙。
楚楚本欲再问,但见小北领着一队锦衣卫匆匆从外而来,屋里的人赶忙闭上了嘴,恭谨礼道:“北大人!”
小北皱了皱眉头,“多嘴!全都下去领棍子,再敢多言,就不是挨打的事了!”
屋里的人走得干净,楚楚抬眼颇为忧愁得望向小北,小北连连垂目躬身,劝道:“娘娘,您这是何苦?……”
小北看着面前女扮男装的楚楚,神情有些复杂,好像在说“为何放着尊贵的娘娘不做,偏偏要来当劳什子大内侍卫总管”。
“娘娘,恕小北多嘴,娘娘心地良善,可当时情景绝不可妇人之仁。”
楚楚沉了沉心思,尽可能让自己情绪平稳,“我自是知道,成王败寇,若今日是朱棣被俘,我的下场只会比那些死去的妃嫔更加凄惨。”
“娘娘既然明白,那小北就无需再劝了。皇上于昨日下令诛了方孝孺十族,此举于朝堂掀起轩然大波,眼下只有娘娘尚且能让皇上宽心了……”
楚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方孝孺?”
那个给朱允炆代笔,于四年间起草了无数征讨燕贼的诏书,被朱棣诛了十族,史无前例。
楚楚于当日浑浑噩噩过了一天,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的这一天。
不知不觉来到深夜,按照流程,她这个大内侍卫总管终归是要向帝王述职的,向皇帝回禀宫内已做好守卫防备,请皇帝安心入睡是她的本职工作之一。
可来到乾清宫外,她却慌了,逃避的心理让她在乾清宫门口一直徘徊。
她该怎么面对里面那个人人畏惧心狠手辣的帝王?又或者说她该怎么去面对里面那个对她温情款款却有妻有子的丈夫?
楚楚想,她遇到了她这辈子工作上最大的滑铁卢,只想躲着leader。
有眼力见儿的内侍赶忙过来见礼,“张大人安。”
“张大人,奴才本家姓郑,您可唤奴才为三保。奴才给张大人提灯,大人仔细脚下。”
楚楚看了眼面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看他对自己的态度殷勤,想来已是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
“劳烦您带路。”
那少年明显一惊,慌张道:“张大人折煞奴才了。”
偌大的帝王寝宫坐落在皇宫后方的中轴上,甫一入殿,那大门便被从外到里紧紧合上。
楚楚知道今夜已是逃不掉,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而去。
夜色降临,乾清宫寝宫的金漆蟠龙藻井上垂下多宝琉璃灯,将殿内笼入一片琥珀色光晕。
御榻两侧的青铜仙鹤香炉吞吐着龙涎香雾,袅袅青烟笼着明黄色织金帐幔,隐约看去,朱棣已在那帐后等待。
楚楚一撩下摆,跪在御榻一侧,朗声道:“启禀陛下,宫里宫外保卫措施安全妥当,请陛下安心入睡!”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帐中人并未给出任何回应,整座大殿都像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若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臣先告退了。”
正要离去,但听朱棣一声呵道:“站住!”
男人低沉启口:“进来。”
楚楚愣在原地,隔着帷帐她离朱棣不过几步之遥,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陛下,这不合规矩。”
话音刚落,楚楚只觉眼前一晃,那帷帐掀开,腰间被臂膀裹住身子轻盈一卷,来不及多想便已被朱棣扯到榻上。
男人身着一袭明黄色寝衣睡袍,此时正箍着楚楚腰肢将她压在身下,声音似有祈求,开口软问:“如眉,你到底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