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流华

中秋的月轮刚漫过相国寺塔尖，沈令仪将鎏金兔儿爷供在青玉案上时，听得州桥南传来新开桂花酒的醇香。她今日要赴濮王府夜宴，特意换了件秋香色大袖罗衫，十二幅间色裙的暮山紫襕边用金线绣着蟾宫折桂纹——这是及笄官眷赴宗室宴的吉服。

"姑娘且看这枚玉连环。"阿纨捧着剔红漆盒近前，"尚宝局新制的捣药杵样式，说是掺了昆仑山的冰玉髓。"

令仪抚过玉杵的连珠纹，忽觉杵尾弧度有异。寻常玉杵该是直筒形，这纹样却带三分曲势。她执起竹刀修整："该配个荷叶边的承露盘，方合太阴星君的意。"

朱轮车驶过潘楼街时，道旁酒肆已悬起桂枝灯笼。令仪瞥见鲁王府的青绸车驾，车前悬的鎏金香毬换成青玉雕的月宫门——按《乾淳岁时记》载，中秋当悬玉兔灯，这逾制的广寒宫倒显出几分机巧。

濮王府的夜宴设在听月阁，青砖地上洒着新采的丹桂。令仪踩着香屑踏入轩堂时，正见赵允怀将月白斓衫下摆掖进蹀躞带，玄色鹤氅随意搭在鎏金蟾蜍灯上。他指尖转着柄错金酒杓，杓面錾的吴刚伐桂图映着烛火。

"沈姑娘可要尝这新酿的洞庭春？"掌醢嬷嬷捧着钧窑玉壶春瓶近前，"楚国公府特供的三十年陈酿。"

令仪扫过盘中鎏金蕉叶盏，忽见某只盏底錾着"明道"年号。她执起越窑青瓷盏轻笑："妾愿试这'影落空杯'的雅趣。"

丝竹声起时，廊下侍女正唱《水调歌头》。令仪注意到寿春郡夫人鬓边的金丝累珠钿——本该九凤绕日的样式竟少了两尾。她执起银剪修整案头桂枝，忽然轻笑："这桂枝该浸些蜜水，方衬得夫人发间这支点翠衔珠簪。"

"好个七窍玲珑心！"赵允怀不知何时倚在湘妃竹帘畔，指尖转着个鎏金月饼模子，"昨儿尚食局送来十二式饼模，偏这蟾宫纹少刻了桂树杈。"他将模子抛进令仪怀中，月白斓衫沾着桂花蜜。

戌时三刻，月华浸透听月阁的琉璃瓦。令仪在雕栏边分食酥酪鮓，见赵允怀用金错刀雕着块木牌。细看竟是微缩的广寒宫，连檐角悬的玉兔灯笼都仿得真切。

"七公子好巧思。"令仪递过青玉盏，"只是这月宫的台基举架，与元丰年间御赐的魏王府形制差着三分收分。"

赵允怀就着她的手饮了口金茎露，松墨香混着桂香："好姐姐可知，至道年间宫中赏月宴，要用三百斤糖霜塑山河影？"他忽然用刀尖挑开木宫后墙——内里竟藏着整套《营造法式》的月台基样。

子夜更鼓荡过汴河时，令仪的马车被寿春郡夫人车驾所阻。她挑帘望去，见夫人正吩咐侍女分送新制的桂花香饼，饼面却用模子压出违制的九凤纹。三五个宗室子弟围坐分茶，鎏金盏中的月影随着谈笑碎成涟漪。

"姑娘快看！"阿纨忽然指向天际。银河里划过盏孔明灯，灯面墨迹新干的《水调歌头》，分明是宴间在轩堂听过的词句：

"素娥淡伫，静看星桥鹊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