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第三次卡在同一处裂缝时,车铃震落了墙头的忍冬花。我蹲下查看,发现青砖缝里嵌着半枚2013年的游戏币。口袋里那枚在便利店收银台捡到的硬币,此刻正在掌心发烫——缺口处完美契合,组成完整的"2013.6.15",那是我高考结束的日期。
当铺老板的收音机在放《千千阙歌》,磁带卡在"都比不起这宵美丽"这句。他数粮票的手指有块暗红胎记,像妈妈熬中药的陶罐裂纹。我数着他袖口的补丁,第七个补丁用的是儿童袜子的卡通图案,这让我想起上周在儿科病房,那个化疗掉光头发的小女孩抱着破旧的皮卡丘。
"我要当掉这个。"学生证照片上的钢印正在褪色,如同CT片上妈妈肺部那片阴影。老板用缠着输液管胶布的老花镜端详证件,镜片反光里忽然闪过林楠的白大褂——他总把听诊器塞在右边口袋,那里有块洗不掉的龙胆紫痕迹。
电极片黏上太阳穴时,窗外的梧桐开始落叶。第七片叶子沾着鸟粪砸在窗台时,第一个记忆瓶凝结完成。2019年深秋的解剖课,林楠的湖人队球袜从白大褂下露出,我们在福尔马林气味里偷吃的话梅糖核,此刻正在玻璃瓶里闪着微光。三花猫突然叼来支断齿木梳,檀木裂痕里卡着根白发——是昨夜妈妈镇痛泵失效时,教我编辫子留下的。
座钟敲响第十三次时,货架上的奶粉罐开始渗血。暗红色液体蜿蜒成我在地铁站看到的抗癌广告标语,这让我想起便利店冰柜淌出的草莓酱。上周三值夜班时,我蹲着擦拭那些粘稠液体,突然看见倒影里十八岁的自己——她正在太平间金属柜的缝隙中,偷看爸爸没能送出的彩虹蛋糕。
"该换电极液了。"老板从搪瓷缸捞出枚生锈钥匙,缸底沉着几颗话梅核。我突然记起实验室后窗的枇杷树,去年结果时林楠翻墙去摘,白大褂被铁栅栏勾破的裂口,形状正如此刻天花板的水渍。
赎回记忆瓶时,隔壁裁缝铺的缝纫机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妈妈年轻时的布拉吉就是在这里改的腰身,现在那条裙子正盖在医院床头,接她咳出的血痰。我摸着纸币上的水印,那些模糊的伟人轮廓渐渐变成妈妈插着鼻饲管的脸。
手机在裤兜震动,锁屏弹出安然的消息:"阿姨把镇痛泵调低了剂量。"配图是双紫金配色的帆布鞋,和林楠最后一次来医院时穿的球袜同款。那天他鬓角沾着纳米银粉,说新研发的靶向药或许能用上,而我正盯着他球鞋上的污渍——像是打翻的彩虹蛋糕奶油。
巷口煎饼摊的蜂窝煤泛着幽蓝,让我想起爸爸的手表。他在雨夜冲向便利店时,表面玻璃就是这种颜色。现在那只进水停走的表在我书包里,秒针永远停在蛋糕价签上的数字:47.5元。
我蹲在窨井盖旁呕吐,积水倒映出十八岁生日场景。太平间的冷气中,我对着金属柜门插蜡烛,火苗在爸爸苍白的脸上跳动。妈妈捂住我的眼睛,却不知我透过她指缝看见柜门反光里的彩虹,正被某个记忆瓶泄露的星尘重新点亮。
回到六人宿舍时,安然正在我床头贴便利贴。她听见门响慌忙转身,手里还攥着撕到一半的住院缴费单。"小元..."她鼻尖沾着墙灰,像我们大一粉刷宿舍时那样,"阿姨下午清醒时录了段视频。"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楼下收废品的三轮车突然播放《生日快乐》。视频里的妈妈戴着呼吸面罩,浮肿的手指比划着我们童年的暗号:右手画圈是"吃药了",左手握拳是"别担心"。最后她艰难地举起三根手指——这是我们每年看露天电影时的约定:散场后买三根红豆冰棍。
夜班便利店的白炽灯下,我数着当记忆换来的钞票。每张纸币的伟人头像都在扭曲,渐渐变成不同时期的妈妈:扎麻花辫的、孕肚隆起的、化疗后戴绒线帽的...自动门叮咚作响,穿湖人队球袜的男孩拿起关东煮,他鬓角的银粉在灯光下像极了记忆瓶里逃逸的星尘。
凌晨三点,我在医院走廊拼合两枚游戏币。2013年的完整日期在掌心发烫,那是我在高考考场收到爸爸死讯的日子。此刻妈妈正在病房哼唱变调的摇篮曲,她浮肿的手指在我发间游走,试图把止痛贴片当成发卡。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雾霾时,我醒了…………